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躋身於夾道歡迎的民眾之中,白緞又一次看到了周陌,而這一次,他卻一身鎧甲,騎在棗紅駿馬之上,英姿勃發。
數年邊塞的苦寒生涯,讓他看起來瘦削了很多,但卻顯得愈發精壯彪悍,沒有一個人敢小覷他體內蘊藏的力量;他的臉上多了幾道疤痕,被風霜磨礪得更為堅毅嚴肅,眸光冷銳果斷,一舉一動都透著軍人颯爽又森嚴的威勢。
——似乎……比之數年前更為出色了幾分。
白緞默默注視著這位曾經將百姓從北胡人的鐵騎下拯救出來,如今又再度披掛上陣、對抗腐朽不堪的朝廷的英雄,心中滿是崇敬,而下一秒,他又再一次與側過頭來的周陌目光相接。
但這一次,白緞卻並沒有如上次那般移開視線,反而直直迎著對方的注視,露出一個滿是喜悅憧憬的笑容。
周陌微微一愣,隨即嘴角稍稍上揚,瞬時間柔化了剛硬的面孔,回了他一個淡淡的淺笑。
很快,兩人相接的目光便被洶湧歡呼的人群阻隔,周陌在將士們的簇擁下打馬而過,而白緞也收回目光,卻難掩自己的好心情,腳步輕鬆雀躍地走回自己的店鋪。
這是自白母去世後,白緞的心情第一次放晴,似乎他的生活與這個王朝一樣,又有了新的希望。甚至,他還悄悄思考過要不要投入周陌麾下參軍,但想到自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體質與自小到大連架從沒有打過的身手,最終還是極有自知之明得放棄了這一幻想。
更何況,他也的確不喜歡鮮血和殺戮,就算參軍,大約也無法適應戰場上的殘酷。
白緞準備繼續做自己安安分分的平民百姓,卻不料意外的是,第二天,他的店門便被幾名身穿皮甲的兵士敲響。
白緞一向都是安分守己的小百姓,看到這幾位明顯都曾沾過血的軍爺實在心中打鼓,連忙詢問他們有何要事,卻被幾名兵士二話不說,帶去了縣衙——目前,周陌已然徵用了這裡,作為自己日常處理軍務的場所。
聽說是周將軍要見自己,白緞一路上又是激動又是忐忑,只可惜幾名士兵嘴巴很嚴,無論白緞如何詢問都不肯泄露分毫,只能委婉得安撫他“是一件好事”。
終於,白緞小跑著來到縣衙,而知縣老爺早就在門口翹首以待,看到白緞後眼睛一亮,連忙將他拖進了大堂。
廳堂之上,周陌正坐在上首的位置,與幾名副將談論著接下來的進軍方向。看到知縣與白緞進來,他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劉大人,這就是你說得那位手藝極佳的木匠?”
“正是!”劉知縣連連點頭,“您別看他年紀小,長得和書生一樣白白淨淨,但手藝可絕對不一般,就算是放到京城裡,也絕對不落下風!”
“如此甚好。”周陌微微頷首,“這位小兄弟叫……?”
“狗兒!”劉知縣殷切得答道,“白狗兒!”
周陌愣了一瞬:“白……狗兒?”隨即,他突然將頭扭到一邊,“噗”得一下笑出聲來,弄得幾名副將愕然瞪大了眼睛。
“狗兒……是草民的小名。”白緞被周陌笑得面紅耳赤,尷尬萬分,“草民還有一個大名,叫白緞……”
劉知縣這才反應過來在周將軍面前呼喊賤名實在有些不雅,也跟著漲紅了臉,乾巴巴地張了張口,訕笑:“哦,對、對,是白緞。我們這些鄉下人,叫小名都叫習慣了,還請將軍勿怪……”
“無妨。”周陌好不容易止住笑,勉強壓下上揚的嘴角,但雙眸中卻依然噙滿了笑意,“現下不是在鄉間,稱呼小名的確不太妥當,還是以‘白緞’相稱吧。不過……”他抬起手,掩了掩唇,“狗兒這名字倒是頗有些意趣,可愛得很。”
白緞羞窘至極,深深埋著頭不願抬起,恨不得立刻找一條地縫鑽下去,再也不冒出來見人。
眼見白緞臉紅得都快要冒煙了,周陌輕咳一聲,不再調侃他,發而抬了抬手,示意劉知縣離開。
很快,廳堂的門便被關上,使得廳內氣氛硬生生透出了幾分神秘,而白緞也迅速醒過神來,腦中的羞窘變成了忐忑。
“白小兄弟不必緊張,我這一次請你來,是希望能夠得到你的援手。”周陌放緩了語氣,“我聽說,你是十里八鄉最有名的木匠,所以想請你來為我造一種器械。”
白緞愣了愣,遲疑片刻:“草民只會做一些農具家具,這軍中用的器械……草民實在沒有接觸過。”
“沒接觸過是理所當然的。”周陌微微一笑,“但我聽說白小兄弟技藝高深、心思縝密精巧,做過不少奇思妙想的小器物。劉知縣那裡就有一個,曾經交予我觀摩,令我深感嘆服——我想,只要白小兄弟願意,必然能助我一臂之力。”
“那些都只是逗趣兒的小玩意,沒什麼值得誇讚的……”白緞心中打鼓,越發不安。
“白小兄弟不必自謙,倘若此事不成,只能說時也命也,我絕不會怪罪於你。”周陌輕聲安撫,“我軍目前雖然形勢大好,但比起朝廷的正規軍隊仍舊經驗不足,裝備也差了許多,仍舊面臨極為嚴峻的威脅。兵士們信任我,將自己的性命交付於我,我也珍惜他們的每一條生命,絕不願看到他們平白犧牲——所以,我想要製作一種威懾性大、殺傷力強的進攻器械,也已然有了大概的思路,倘若成功,必然能夠藉此拯救無數人的性命!”
周陌的言辭並不激烈,卻極為沉重堅實,引得白緞心潮澎湃。他還記得自己在戰場上犧牲的父親,也感念周陌這等愛兵如子的心思。雖然他並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做成這一件大事,但他卻終究在周陌的話語中拋卻了猶豫遲疑,願意放手一試。
得到白緞的承諾,周陌不由大喜,連忙招手喚白緞上前,將一個捲軸緩緩打開。
捲軸的絹布上畫著幾個半成品草圖,白緞低頭仔細觀看,眉頭不自覺皺起,陷入了深思。
“……如何?這草圖,你是否有辦法完善?”周陌輕聲問道。
白緞抿了抿唇,稍稍點了點頭:“這……草民的確有了點思路……”
——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器械,但不知為何,白緞卻一眼便看懂了其中的構造,迅速在頭腦中將其拼接成型,甚至發現了幾處謬誤。
——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
聽到白緞的回答,別說是周陌,就連幾名旁聽的副將也不由得眼冒精光,難掩激動。
周陌興奮至極,一把握住了白緞虛扶著捲軸的手,將他拉到身邊,用力抱了抱:“我就知道!在看到白小兄弟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會明白我的意思,定然是我的知己!”
這個擁抱短暫卻又熱烈,令白緞手足無措。他迎著周陌滿是熱度的眸光,耳聽著那一聲發自肺腑的“知己”,心口處猛然一動,湧現出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