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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廣陽門,過淮水橋,太學遙遙在望。
太學中是不允許帶著侍女和下人進去的,下了牛車後,朝露將陳愔的書袋給她,便只能等在門口了。
陳愔獨自一人進去,站在大門口張望了一會兒。
原來上課的課堂,她都不太記得在哪兒了。
她沿著中軸線邊走邊看邊回憶,慢慢地記起來了,到了一處假山時,出現兩條岔路,她在那兒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一條是通往課堂的路,另一條則是去往三一亭的,那裡給先生們配備了廂房,是他們改課業的地方。
總算,陳愔憑著記憶找到課堂。
太學中,雖然允許男子與女子一同進學,但是他們的課堂是分開的。陳愔的課堂里,除先生的講桌外,共有十二張桌子,已經來了的女郎約有六七人。
她的皇姐,辛昌公主陳恪坐在首排中間的位置,看見陳愔進來,視線自她身上一滑,便落向別處。
她不搭理陳愔,可陳愔不能不搭理她。
於是她走到陳恪身邊,對她行禮,“愔見過皇姐。”
陳恪不咸不淡地,從鼻子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陳愔又在課堂里,走了一圈,向別的皇姐行禮,然後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最後一排中間的位置。
她落座後,中書侍郎家的小娘子,謝蘊過來與她行禮,而後又有別的官宦人家娘子來行禮。
如此一番後,先生進來了。
在課堂之中,沒有品級,唯有師生,所以先生毋需向公主們行禮,反而她們要起身,作揖,尊稱一句,“先生有禮。”
而先生則笑容滿面,言語客氣道:“諸位女郎有禮,我們開始上課,請諸位翻開書本……”
先生講的是經史,《左傳》。
原來上這課時,陳愔都是神遊太虛,完全不知道先生在上面說什麼。
今日不同。
雖然距離她上一次上經史課已經有八年的間隔,但這次上課,陳愔很認真。
先生說的內容,她不甚理解,但多讀幾遍後,也能明白意思,若有實在不懂的地方,上課時她不好意思當眾提問,待到課間時,她會特意去問。
經史課的先生頗為詫異她忽然變得這般好學,卻也沒太放在心上。還不知能堅持多久呢!
用功的時辰總是過的飛快,陳愔正在心中默誦課文,屋外突然傳來悠揚的鐘聲,下課了,午膳時間到了。
她們集體起身,送走先生後,陳恪隨意地理了理衣裳,帶著一眾皇族妹妹們去用午膳,毫無例外地,沒有叫上陳愔。
陳愔也沒有得罪過她,相反,在見到她時,陳愔的禮數一直很周到。
只不過陳恪及其他幾位公主,都是身材高挑,容貌艷麗的女郎,而陳愔的樣貌太過清秀,身量也不高,她便嫌棄陳愔不夠雍容華貴,失了皇族臉面,所以不管什麼事,都不愛帶上她。
而另一邊,則是以謝蘊馬首是瞻的士族小娘子們。
如此一來,課堂中分為兩派,陳愔便落單了。
重生之前的陳愔,還為此難過了很久,但現在的陳愔,只是揚了揚眉。
上午的課,她聽懂了很多東西,滿滿的成就感,讓她現在覺得,陳恪故意的排擠與冷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一個人反倒更加自由了,只想用膳完還能再多讀幾遍上午的課文。
午膳後,是半個時辰的休憩,下午便是算學課了。
陳愔在外面的小樹林中讀了幾遍篇章,又回到課堂時,發現除了她以外,好似所有的女郎都換了一身衣裙,顏色比上午時要艷麗幾分,連帶著,連屋子裡都明亮了不少。
上一世時也這樣嗎?
陳愔暗想。
好像上一世時,她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無論怎樣裝扮,她也不如姐姐們,百里景初怎樣都不會看上她,所以對他的那一點小心思也偃旗息鼓了。
所以她們只管裝扮她們的,她並沒有跟著參與。
這一世麼……
這一世她好像對男子已經完全失了興趣,只想好好跟著先生,學知識,明事理,早日找到避免陳國走到國破境地的方法。
想來,這也是老天讓她重生的使命。
百里景初手中拿著書本,從門外進來,課堂內頓時靜了下來。
上課了。
待他在講桌旁站好後,女郎們皆都起身,向百里景初行禮,道:“先生有禮。”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怎麼覺得連行禮的聲音,都嬌柔了幾分。
百里景初好似並未發覺,他連看也未看下面,只是說了句,“請坐。”
言簡意賅,連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
“今日我們講以日影求日高。請翻開《周髀算經》。”
說著,百里景初從書本中抽出七張大紙,一一固定在他身後的木板上。
陳愔定睛仔細一看,那上面密密匝匝的,都是他寫的演算題目的過程,還有畫的草圖。
她又細細看了一下,發現什麼都看不懂。
陳恪坐在座位上,托腮看了一會兒,嬌聲說道:“先生,你寫我都看不懂呢!”
這般嬌俏的聲音,惹得謝蘊看了她一眼,帶著明顯的不滿。
謝蘊沉思了一會兒,也說道:“先生,這個,可是用一根八尺長的棍子,再根據書上寫的式子,然後測量我們這裡,到太陽的距離?”
百里景初讚許地點點頭,“是的,謝小娘子講的極正確。”
被他如此誇獎,謝蘊開心極了,臉頰上漾起兩抹紅暈,聲音也不自覺地放柔,“多謝先生誇讚。”
陳恪不悅地輕哼一聲。
陳愔沒有察覺這細微的暗涌,只覺得,謝蘊不愧是太學中有名的才女,百里景初寫的這鬼畫符一樣的東西,她也能看的懂,兩人真是般配!
百里景初拿起講桌上的教棍,指了指身後的木板,“這些,是我昨日已經演算好的,現在,我就再重新給你們演算一次。請大家過來,到沙盤這邊。”
沙盤就在講桌的另一邊,是一個碩大的矩形形狀的木盒子,裡面裝滿了沙子,先生們可以用木棍在上面寫字給大家看。
百里景初說完,率先走到沙盤邊。
接著陳恪便起身,抖了抖裙擺,走到他身旁。
謝蘊在心裡瞪了陳恪一眼,走到他的另一旁。
其他的女郎們,待她們兩站好後,才都圍著沙盤兩邊站好了,而陳愔,被身高所限,即便站到她們身後,也看不見。
再加上她並不想靠百里景初太近,她想了想,索性站到她們對面,直接面對百里景初。
百里景初不著聲色地抬眸,看了陳愔一眼。
她穿了一件淡淡的櫻草黃色的衣衫。
本來櫻草黃在這一眾緋色,石榴紅中,就顯得不夠艷麗,偏還是淡淡的櫻草黃,更襯得她在這些濃烈顏色中,顯得清淡。
偏似她這般的清淡,百里景初看在眼裡,很是賞心悅目的。
而且此時她一人清淡地站在對面,他的兩旁,則濃烈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