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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免禮,貿然叫住您,是想問問,”陳愔將手中的冊子伸到他面前,問:“這是您放在我桌上的嗎?”
百里景初看著她手上的東西,停了一小會兒,然後看向陳愔,無辜地眨了兩下眼睛,搖了搖頭。
“您看,”陳愔將冊子翻開給他看,“裡面如此詳細的解題步驟,在這太學之中,除您之外,我真是想不出還能有誰了。”
“太學中另外還有兩位算學先生,許是他們寫的呢?”百里景初面不改色地說道,青暄站在一旁聽見,立時瞪大了眼睛。
陳愔原本篤定是百里景初編寫的這本冊子,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否認了,這下她疑惑了,“那兩位先生寫的?為何會在我的桌子上?”
“那臣就不知了。”
陳愔百思不得其解。那疑惑的小樣子,百里景初看在眼中,覺得她真是可愛極了,可見她這般,心中又不舍,便道:“許是見公主勤奮好學,便想著能幫便幫吧。”
“……”那兩位先生又不教她,如何得知她的情況?
陳愔看向百里景初,他的神情看起來如平日裡一般嚴肅,可那雙黝黑的眸子,隱隱透出笑意,格外攝人心神,陳愔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低聲道:“那這個……我要還給他們嗎?”
“此事臣已經知曉,若是那兩位先生問起,臣自會解釋,公主大可放心收著。”百里景初說的胸有成竹,青暄在一旁小聲嘀咕,“那是自然,那根本就是您熬了兩宿寫的。”
青暄離著陳愔較遠,她自是沒有聽見,可百里景初聽見了,他微微側頭,一個眼風過去,青暄即刻噤聲,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陳愔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她對百里景初是無條件的信任,他既這樣說,陳愔也就放下心了,“如此,麻煩先生了。這解題冊子於我,真是益處多多!”
百里景初見她終於收下,心下一松,微微笑了。
陳愔還想說什麼,這時,太學門前侍衛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還沒有走嗎?整日待在這裡也沒用,說了這裡不是你能進的地方,便是進去做工也不行!”
陳愔循聲看去,見太學門前靠角落的台階上,坐了一位年輕的郎君。他聽見那侍衛的話,起身,抖了抖衣裳,對侍衛作揖道:“我明日再來。”
那侍衛不耐煩道:“你聽不懂嗎?你就是這樣日日等在這裡,也不能進去!”
那郎君像是沒聽見侍衛的話一般,自顧自作揖,說完想說的話,便轉身,準備走了。
陳愔見那郎君的樣貌,覺得很是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她便多看了幾眼。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小郎君,百里景初站在一旁,眼中的笑意慢慢斂去,突覺心中生出一股氣,悶悶的,也說不出哪裡不舒服,可就是像現在這樣站在外面,天寬地闊的,也覺得有些透不過氣。
“公主,公主!”百里景初沉聲道:“天色已晚,公主回宮嗎?”
啊!想起來了,前幾日也是在這太學門口,見過這個小郎君,他日日來可是有什麼事嗎?
重生前陳國被攻陷時,陳愔逃出太極宮,在建康城流浪了幾日。那時她身無長物,實在餓得狠了,又找不到任何吃的,沒有辦法只能去拍人家的門,求他們施捨幾口吃食,若不是有好心的百姓救濟她,她一個自幼錦衣玉食的公主,怕是連半日都待不了。她自是明白,假如不是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誰都不會如此貿貿然地找到門前來。前幾日看見他時,還以為是來太學找人的,但現在來看,怕是另有事情。
陳愔有心上前問問,若是能幫便幫幫他,也就沒太注意百里景初的話,以為他跟她道別,於是直接道:“那我不耽誤先生了,先生慢走。”
說完,她站在那裡,預備待百里景初上車後,她便過去。
百里景初覺得心中那氣不光是堵在心裡,現在好像還往上走了走,連嗓子眼都堵上了。他深深看著她,卻因為她半低著頭,只能看見她的側臉輪廓。
又是這樣,每次都不正眼看我,連說話也是站的遠遠的,可是她看別人,卻能這樣認真!
百里景初越想心越塞,他一甩衣袖,登上牛車坐了進去,放下帘子卻又沒說走,青暄便只能在一旁候命。
陳愔見他進去,說了一句‘失陪’便徑直朝那小郎君那邊而去。
陳愔過去後並未去尋那郎君,而是找侍衛問:“李侍衛,這位郎君是何人?為何日日來太學?”
侍衛先行禮,才道:“回稟公主,據他所說,他名為簡亦生,年十六,家世清白,他說他想進太學讀書學習,卑職不允,他還質問卑職,‘難道在學識面前,人也要分上等和下等嗎?’”
陳愔想了想,貌似上一世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她還是道:“去把他叫來。”
侍衛領命而去。
朝夕朝露從屋內搬了椅子出來,陳愔坐下等他。
簡亦生來了之後見到陳愔,直接便跪下,道:“在下簡亦生,見過樂音公主。”
想來是那侍衛已經提點過他,說是樂音公主要見他。
陳愔聽他自稱在下而不是草民,笑了一下。先不說有沒有學問,讀書人的風骨倒是有幾分的。
“起來回話。”
“謝公主。”
簡亦生起身後,脊背挺直地站在那裡,視線落在陳愔坐著的那把圈椅的扶手上。
“你來太學可有何事?”
“回公主,在下家境貧寒,阿父在前街開了個木匠鋪子,勉強餬口,是以沒有進過學堂讀書,只是幼時跟著阿父認了幾個字,之後便一直自己學習。但自己學習著實理解有限,是以想在太學中謀一個活計,薪酬也不必支付,只要能讓在下跟著聽聽課便好。”
簡亦生的聲音里還帶著些許少年音,但他吐字清晰,神情鎮定,身上的衣衫很舊,漿洗的很乾淨,整個人看上去倒是十分清爽。陳愔的視線又緩緩落在他的手上,他放在身前的手卻顯得與年齡有些不相符。他的手指很長,但食指與虎口處有繭,手背上有不少舊傷疤,想來是幫著家裡做木匠活計時留下的。
簡亦生見陳愔在看自己的手,他不著痕跡地拉了拉衣袖,將手遮了起來。
陳國的官員選拔制度,陳愔偶爾也聽陳文道說起過一些,都是由士族或者大家推舉選拔的,這樣就導致朝中官員都是出自士族大家,底層的百姓不光是沒有做官的機會,便是連讀書識字的機會都很小,如此一來,階層太過分割,朝中關係又錯綜複雜,對於皇帝治理國家來說確實不利。
陳愔如此想來,便說:“你的事,本宮知曉了,一會兒你把家中住址告知李侍衛,不管有何消息,本宮都會派人通知你的。”
這便行了?簡亦生本以為被公主喚來,是要被責罰一頓的。
他忍不住抬頭,看了陳愔一眼。
樂音公主看著,像是剛及笄的姑娘,可她態度穩重大方,容貌也很清麗,臉上雖沒有笑意,但目光柔和,讓人不由自主地,就生出想親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