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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曉穿著白色的連衣裙,胸口繫著黑色的紗結,純真稚氣,三十來歲的凌父則是筆挺的黑色西裝,在左腕圍了一條黑紗,成熟英俊。兩人坐車來到孟家老宅,遞交了請帖之後,便被請進了大廳。
大廳內肅穆莊嚴,雖然有低聲交談的聲音,卻並沒有人啜泣,以三爺為首的孟家人站在棺木邊,看著弔奠者們一個接一個走到棺木前脫帽鞠躬,看起來神色平靜。三爺仍舊穿著淡青色的唐裝,掛著淡淡的和煦笑容,俊秀的外表讓不少女客漲紅了臉頰偷眼觀察,但是那通身的氣派卻讓人望而卻步,不敢稍有逾越。他時不時向來客點頭致意,仿佛這並不是一場殯禮,而只是一場普通的親友聚會。
當然,沒有人敢指責什麼,也沒有人敢在微笑著的三爺面前哭泣,所有人都擺著一張平靜恭順的面孔,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整個大廳井然有序。
孟家舊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如今站在棺木旁的是新的贏家,滬省新的時代。
輪到凌曉的時候,她跟著凌父走到棺木前,凌父三鞠躬,而凌曉作為小輩則跪在地上,行拜禮。這是1912年頒布的《禮制》所規定的,雖然中國大多數地方對於新的禮儀頗為排斥,但是作為最為開放的滬省,對於這類西方的禮節倒是接受地相當平順。
站起身後,凌曉忍不住又看了三爺一眼,正好對上他微微含笑的雙目,那眼眸里雖然和煦溫文,卻並非是想要與她過多接觸的意思。
凌曉心領神會地收回視線,剛要隨著交上弔唁禮的凌父走到一邊,就聽到門外撕心裂肺地大聲呼號。
“孟喬!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兒狼!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隨著這一聲女人的唾罵,又傳來不少哭喊的聲音,大廳內的眾人微微騷動了一瞬便安靜了下來——對於失敗者的狗急跳牆,顯然是不需要過多注意的,即使是有心想要看熱鬧,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看熱鬧的本錢。
本名為孟喬的三爺微微皺了皺眉,抬起手隨意地輕輕揮了揮,轉瞬間,那哭嚎咒罵的聲音便安靜了下來,想要來砸場子的人連大廳的門都沒有進得來,就被弄得不見蹤影。
三爺仍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笑容,連眼神都沒有絲毫的波動,看來他贏得毫無懸念,而他的對手連翻身的餘地都沒有。
弔唁完畢後,凌曉和凌父並沒有久留的資格,很快便離開了孟宅,坐上了回家的車子。
孟宅外的路上停了不少的車子,似乎整個城市的汽車都集中在了這裡一般,看上去蔚為壯觀。凌家的車順著車流緩緩向前移動著,隨著離孟宅越來越遠,凌父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也終於放鬆了下來,舒展身體靠在了座椅上。
“孟喬這個人,別看才二十歲出頭,卻著實是個不容小覷的狠角色啊!”凌父望著車窗外感慨道,頗有幾分心有餘悸的味道,看似忌憚,卻又有些躍躍欲試。
“是嗎?”凌曉鬆鬆地揪著凌父的衣袖,眨巴著眼睛宛若不諳世事,“我看那哥哥挺和善的,還衝我笑呢!”
“他對誰都笑,還沒有人見過他發怒的樣子呢!”凌父理了理凌曉的頭髮,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尖,“這種笑面虎,可是最可怕的,誰知道他怎麼笑是高興,怎麼笑是生氣?說不定笑著,就拿走了你的小命呢!”
凌曉裝作吃驚的樣子,瞪大了眼睛。
“孟家的水多深啊,旁系嫡系一大家子,厲害的能人數都數不過來,他竟然不聲不響就填平了,還偏偏讓人揪不著錯處,順理成章地連讓別人連撲騰都撲騰不出水花兒來!不僅對於旁系妄圖插手的人狠,對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狠,連同父同母的大哥也沒在他手裡撈到什麼好處,這才是徹徹底底的狠!”凌父自言自語著,長長地嘆了口氣,隨即話鋒一轉,“曉曉,你那位義兄劉銘可是被這位三爺親手調.教的,據說在他面前很是能說得上話,你可要好好跟他相處,千萬別把你那小孩子脾氣發到他身上,知道嗎?”
“知道了,父親!”凌曉乖巧地說道,非常給凌父面子,而凌父自然獎了她一個笑容,連聲誇讚她是個好孩子,又旁敲側擊地提醒她若是有機會一定要要試著讓劉銘帶她去見見三爺。
據說,那位爺口味奇特,珠寶古玩美女菸酒什麼都不喜歡,就是喜歡養孩子,明明沒有結婚、也沒有相熟的女伴,身邊卻已經養了一個男孩兒和一個女孩兒。若是私生子倒也罷了,偏偏這兩個孩子跟三爺沒有半分的血緣關係,還是被他寵得如珠似玉,帶在身邊親自調.教,倘若自家的女兒入了三爺的眼……凌父暢想了一下,隨即輕哂著掐斷了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
凌曉仍舊甜笑著,對於凌父的囑咐只是俏生生地應諾,眼底卻一片晦暗——想要由她牽線、通過劉銘搭上三爺,可不是一個笑容、一句誇讚就能換來的。
回到凌宅,凌父沒有下車,說是還有工作要做,放下凌曉後便徹夜未歸,凌曉對此也習以為常,只要不帶回家,她也懶得、或者說沒有能力去管凌父是去哪個外宅找女人。
第二天,弔唁完畢之後就是出殯了,殯儀隊伍蜿蜒數里,白幡紙錢紛飛宛若冬雪,從此,滬省便沒有了孟爺,有的只是三爺,孟喬。
☆、第十章 少年(一)
時光荏苒,轉眼間凌曉便長到了十四歲,自小在家由家庭教師教導的她終於被有些看不過眼的凌父托關係送去了新式的高級中學,以便讓她多認識些同齡人——所謂的交際,也是一位世家大小姐所不可或缺的責任。
對此,三爺倒是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叮囑她不能貪玩,落下自己布置的功課,不過,僅僅只是這一句話,可也實在是把凌曉愁壞了。
凌曉自小學東西快,不過是依仗了自己成年人的定性和思維理解能力,只可惜三爺卻把她的“聰慧”當成了與生俱來的能力,認為她是個天才,隨著凌曉年齡的增長,教給她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弄得凌曉在欣喜地如饑似渴吸收知識的同時也鬱悶不已,幾乎把自己所有的閒暇時間都貢獻給了三爺的功課。如今白天要去學校上課,空閒時間急劇縮水,想要再應付三爺那邊,可就難上加難了。
發愁了半天卻沒有想到應對的方法,倘若要告訴三爺一聲請他放慢進度的話凌曉是萬萬不願的,只好安慰自己車到山前必有路,先去應付高中的入學。
凌父為凌曉選擇的是一所英國人和中國人合辦的高級中學,名為英華高中,招生對象自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所受的教育也是以西式為主。英華高中的女子校服有兩套,一套是清麗的青色旗袍,一套是活潑的西式百褶裙,幾乎被三爺同化了審美觀的凌曉自然是選擇了青色的旗袍。早就開始發育的凌曉終於不復小時候穿旗袍的尷尬與不倫不類,初顯曲線的身姿與沉靜的氣質讓身著旗袍的她優雅大方——當然,這僅僅指的是她不耍性子的時候。
大凌曉四歲的宋文斌同樣也是在英華高中上課,由於凌父“忙碌”,送凌曉入學的任務就被移交到了宋文斌的手上,而宋文斌這些年也的確守住了當初的承諾,對待凌曉體貼又謙讓,越是顯得兩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好,在長輩們眼中,兩人親密地基本上就只差一個訂婚儀式了。
換好衣服,凌曉下了樓,看到宋文斌已經等在了大廳里,一身白色的西裝更顯英挺,十八歲的他已經基本褪去了稚氣的輪廓,時常帶著笑意的眼眸、微勾的嘴角,再加上過來叛逆期後愈顯成熟穩重的氣質,讓他完美的代表了滬省名門公子的招牌。
“曉曉,這身校服穿在你身上真漂亮。”宋文斌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凌曉也笑著回了一句,然後大大方方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自從宋文斌發誓之後,無論怎麼折騰他都一聲不吭地宛若甘之如飴,逐漸地凌曉也沒有了興趣,畢竟她本身並不是刁蠻地以折騰人為樂的性格,既然達不到報復的效果,那麼她也就暫時偃旗息鼓了。
宋文斌笑著向凌曉大概講了講學校里的事情,生怕她頭一次上學不習慣,一邊挽著她走出凌宅,一邊習慣性地接過管家白叔手裡裝有凌曉課本的包,並朝他笑了笑,半分沒有貴公子傲慢矜持的架子。
白叔將一切看在眼裡,一張老臉幾乎笑成了一朵jú花。
英華高中作為滬省知名的男女混校,校園自然也是非常氣派。寬廣的校門之後是平整的道路,綠樹掩映之中白色校舍漂亮異常,遠處還能看到離這所學校不遠的聖瑪利亞女子高中教堂高聳的尖頂。原本,凌曉差一點就要去這所教會女校入學的,只不過後來考慮到宋文斌的問題,最終還是選擇了英華高中。
宋家的車子在英華高中門口停住,凌曉跟著宋文斌下了車,立即就受到了少男少女們熱烈的注視。倒不是因為凌曉如何令人驚艷,而是因為宋文斌在這所學校里太出名,而且鮮少有人能讓他如此殷勤地幫忙開車門。
對此,凌曉倒是適應良好,上輩子她也是這麼眾星捧月過來的,這輩子被三爺帶著,更是備受矚目,自然不會將這些十多歲的孩子的目光放在心上。
凌曉在宋文斌的帶領下見了校長、老師,隨後又被他親自護送去了教室,簡直稱得上呵護備至。當凌曉進入教室的時候,原本亂糟糟的室內靜謐了一瞬,少男少女們側目看著宋文斌幫凌曉整理好書本,不厭其煩地教導她在學校里該如何與老師同學相處,並且再三提醒放學後要等他來送她回家。
凌曉坐在座位上,一臉的無語,最先還看在對方好心好意的份上點頭應諾,最後著實有些不耐煩了,輕拍了一下桌子,揚起纖細的柳眉:“行了文斌哥,一路上都說了多少遍了?你這是把我當小孩子呢?還是你打算當我奶媽?!”
“奶媽還不至於,不過保姆倒是比較貼切。”宋文斌這麼多年來被折騰地處變不驚,微笑著將凌曉反噎了回去。
凌曉撐著下巴,默默扭頭,決定不跟這傢伙一般見識。
宋文斌見凌曉的確是煩了,好脾氣的笑了笑便停止了囉嗦,轉而帶著和煦的笑容拜託周圍頗有些受寵若驚的學生們與她好好相處。如此再三後,宋文斌才在凌曉有些崩潰的注視中出了教室,讓她著實鬆了口氣。
凌曉覺得,宋文斌顯然已經練就了能夠反折騰她的蓋世神功,此功一出絕對能讓人退避三舍、五體投地。
“是誰啊?你哥哥?”身側的女孩雙目放光地詢問道,面頰上仍舊沒有褪去羞澀的紅暈——十四五歲的少女,正是情竇初開、年少慕艾的年紀。
“算是吧。”雖然在凌曉的眼中,如今的宋文斌只能算是小屁孩,但是為了合群,她仍舊笑著點了點頭。
“那是宋文斌吧?我知道他的,我姐姐也在這所學校上學,經常提起他呢!”另一個女孩也湊了過來,情緒看上去極其激動,“他不僅長得英俊,學習好、家世好、氣質好、脾氣也好,而且多才多藝,據說不僅能文能武,連音樂、茶道、舞蹈之類的都會呢!簡直是個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