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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的,凌曉成為了商隊的“自己人”,不僅再也沒有了監視與試探,甚至還有一部分人轉而對她馬首是瞻,因為凌曉總能帶給他們利益。
當凌曉等人一路輾轉來到廣州時,“護國戰爭”已經將近尾聲。袁憲因為自己的軍隊連連受挫而頂不住壓力,宣布放棄稱帝,並且在發表聲明之後沒有多久便“病逝”,只不過原本支持孫先生的西南軍閥內部卻出了亂子,開始了相互傾軋,形勢又再次混亂了起來。
與此同時,國內對外國帝國主義的反對也逐漸攀上了一個頂峰,袁憲最初為了鎮壓“護國軍”而向日本等國借調了不少武器裝備,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袁憲的失敗卻並不意味著帝國主義的投資打了水漂,他們必然會向新的政府施壓,繼續維持袁憲曾經簽訂的不平等條約。
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凌曉等人決定暫時停止與外國的貿易,以免那些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年輕人們將矛頭指向他們這些“賣國求榮”的商賈。雖然有了準備,卻不料他們還是晚了一步,尚且來不及改變策略,就早早地被人盯上了。
不過,與其說是被那些熱血的革命青年盯上,還不如說是被那些眼饞他們混得風生水起的同行盯上,而熱血的青年們也不過是被當成了打靶的槍罷了。
各地都是有本地保護的意識,對於凌曉、弗倫這類“外來者”,倘若低調行事的話也許還能容忍幾分,但是弗倫卻從來都不是會低調的人。
弗倫相當張揚地出現在了粵省的交際圈,引起了廣泛的關注,而在凌曉的一手經營之下,他們的生意也越發順遂,接連作成了幾單大生意,讓其餘粵省的商人徹底紅了眼。
外貿是一塊大蛋糕,你吃得多了,別人吃的就少了,於是被盯上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凌曉曾經幾次以“強龍難壓地頭蛇”為依據勸告弗倫要收斂一下,卻耐不過對方從來都是冒險主義者,前路越是坎坷難行,他便越是興奮開懷。
……從這一點來看,弗倫的確不是一個好的合作者,就算凌曉最開沒有打著逃離的譜兒,也不可能跟他長久地保持合作關係。
對於“這麼下去早晚都會出事”有了心理準備的凌曉在聽聞己方的船員目前正因為鬥毆罪而被扣押在警察局的時候相當鎮定,甚至有了種“啊,終於來了”的感慨。
讓人通知了弗倫之後,凌曉拿起包便隨著報信的人去了警察局,作為負責人出面解決這一事端——只要能用金錢擺平的事情都不算是事,凌曉最為擔心的是這是被人設了套,不剝下他們一層皮,對方大概不會收手。
最麻煩的,就是這次鬥毆“牽涉廣泛”,船隊的外貿行商證被吊銷,無法再繼續通過粵省的海關買賣貨物,甚至,連整個粵省都不再歡迎他們,被徹底驅逐出粵省的貿易圈……凌曉坐在車上,微微蹙眉煩惱地思考著,片刻卻恍然有些好笑,覺得自己還真是魔障了。
她原本就不打算跟著弗倫多久,商隊的前程怎麼樣她完全不用去在乎,只需要找個機會逃走就夠了。這時候,她的第一個反應卻偏偏是萬事以商隊的利益為重,看起來還真是將它當成自己的所屬物一般。
大概,是因為這畢竟是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凌曉好歹還有些留戀與在意吧……
警察局很快就到了,凌曉下了車,還未進去就聽到裡面傳來的什麼“打到帝國主義”、“打到黑心商人”之類的口號聲,有些無可奈何地彎了彎嘴唇。
凌曉一身氣度,身上穿的無一不是高檔貨,警員們本不敢怠慢,但是聽明她的來意後卻變了臉色,看的凌曉心下一個“咯噔”,就明白這些警員是早就被打了招呼的,此事怕是難以善了。
事情的起因也不過是青年學生礙於激憤而咒罵凌曉商隊的船員,而這些船員本就是弗倫手下的兵痞,性格霸道潑辣,三言兩語不合雙方便動上了手,最麻煩的是,還把人打成了重傷,目前還在醫院搶救。
凌曉很是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剛想說什麼,便又有一個人推開警局的門走了進來。
原本喧譁不休的青年們瞬時間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叫著“邵先生”,顯然來人在他們之間很有聲望。
凌曉看得出他大概也是另一方被叫來的負責人,於是尋聲看去,正對上對方錯愕的眼睛,不由得也是一愣。
“曉曉?!”來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凌曉身邊,震驚喜悅間透著手足無措。凌曉看了他片刻,笑了起來:“好久不見了,邵傑。”
自從邵傑離開邵家、獨自前往廣州追尋理想之後,這是凌曉第一次見到他。原本青澀衝動的少年已經成長為沉穩老練的青年,仍舊不失活力的他有著領袖氣度,只可惜在見到凌曉的第一眼就破壞地七七八八。
在滬市的時候,凌曉就一直在關注邵傑的消息,生怕什麼時候突然聽到他的死訊,只不過這樣的噩耗一直沒有傳來,讓凌曉微微放寬了心,如今真正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凌曉終於真正安下心來。
——看來,上輩子的劫數邵傑應當算是平安度過了,沒有辜負她離別前的一番話。
“是——真是好久不見,你怎麼來了廣州?都沒有給我個消息……”邵傑有些磕磕巴巴地說道,面頰微微的發紅,“你來了多久了?幸好在這裡見到你,不然……對了,你怎麼在這裡?遇到了什麼麻煩嗎?”
一連串的問題讓凌曉無奈地微微挑眉,乾脆直接忽略了前面那些,僅僅回答了最後一個:“我現在管理一支商隊,我的船員涉嫌鬥毆。”說罷,凌曉指了指那些因為她的到來而不敢再大聲謾罵,卻仍舊喋喋不休、凶神惡煞的船員們。
聽到凌曉的回答,邵傑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意識到現在不是敘舊的時機。畢竟,現在說白了,他還是站在凌曉的對立面的,不可能因為與凌曉的舊情而不顧自己的責任。
看到邵傑為難,凌曉微微一笑,表示不需要他照顧什麼,公事公辦就對了。邵傑有些尷尬地對著她笑了笑,隨後安撫好其餘被扣押的青年,與凌曉一同跟著警員走到另一個房間,商議處理方式。
雖然見面的地點與方式都有些糟,但是畢竟也算是他鄉遇故知,真是可喜可賀了。
☆、第六十五章 青年(二十六)
雖然警局的人被提前打了招呼,讓這件事情不能善了,卻沒想到凌曉恰好與當事人的另一方負責人是舊識,而在熟人面前,一切都很好解決。
在凌曉非常慡快地答應賠償給負傷的青年一大筆錢、並且在報紙上公開發表道歉聲明之後,在邵傑的協助下,這件事情終究還是演變成了雙方私下的和解。
凌曉誠懇地向被放出來的青年們道歉,表示回去後會嚴格處理鬧事的船員,並且坦白己方商隊已經開始回收與外國人的生意,絕對不是什麼賣國求榮的黑心人。
凌曉長得漂亮,氣質超群,又言辭懇切,加上有邵傑的陪同,很快獲得了大部分人的諒解,將一場爭端消弭於無形。而那些被牽涉進鬥毆的船員們也被凌曉一個銳利的眼風盯得不敢多說什麼,垂頭喪氣地擔憂接下來的“處理”。
與邵傑告了別,又留了聯繫方式,約好下次再見面敘舊,凌曉帶著被保釋的船員離開警察局,回去後正好看到同樣接到了消息的弗倫。
凌曉並不打算自己來處理鬧事的船員,所以乾脆都交給了弗倫,畢竟他才是真正管事的人,倘若凌曉不經他允許擅自處置船員,難免有點越俎代庖,也容易遭人嫉恨。至於弗倫下手是輕是重那就不關凌曉的事情了,反正她早晚會離開,根本不用操心那麼多。
與弗倫打了個招呼,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之後,凌曉就轉身離開了,以行動表示自己此時此刻的不滿,對此,弗倫只能苦笑了一下,然後頗有幾分不懷好意地將視線投向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的船員們。
完成工作的凌曉回到自己的房間,心思終於開始活絡了起來。原因無他,正是因為邵傑的出現讓她看到了逃離的曙光。
凌曉一直不敢匆忙行動就是因為沒有必然成功的把握。只要失敗了第一次,就很難再有第二次機會,所以她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將一切都安排妥善。凌曉畢竟孤身一人,目前全部的依仗就是弗倫的船隊,如今她想要離開很簡單,但是在離開後又該去哪裡、如何回到滬市,這就有些麻煩了,不過……如果有邵傑在的話,一切就不同了。
凌曉最終決定,儘快跟邵傑見上一面,了解一下他目前的情況,然後再作打算。
凌曉這邊顧忌著弗倫,不敢對邵傑表現得太過熱情,卻也礙不住邵傑本人似乎比她更為激動。第二天,凌曉便接到了邵傑的電話,約她出去吃頓飯,敘敘舊。
凌曉自然是欣然應允,稍稍打扮了一下便前往約定的地點,一進飯店的門就看到了坐立不安、頻頻向著門口張望的邵傑,不由得莞爾一笑。
“抱歉,是不是我來得晚了?”凌曉在邵傑的對面坐下,明知道自己很準時,卻仍舊語含歉意。
“沒有、沒有,是我今天無事,所以到的有些早了……”邵傑連忙搖頭,傻氣十足。
凌曉輕笑了一下,和顏悅色地令邵傑有些受寵若驚——畢竟,在他離去之前,凌曉對他的態度應當算是有些疏離的。
按照邵傑的推薦點了餐,飯店的服務質量不錯,很快就端了飯菜上來,色香味俱全。
凌曉優雅地用著餐,率先挑起了話題:“自從你來廣州之後,我在滬市就沒有接到過關於你的消息,如今過得如何?看上去還不錯的樣子?”
邵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是眼睛卻閃爍著驕傲與愉快——這是正為了理想而奮鬥的人才有的光輝。見凌曉對自己的事情感興趣,邵傑自然不會隱瞞什麼,大大方方地將自己這些年的經歷敘述了一遍,的確也算得上是有悲有喜、諸多波折了。
孤身一人輾轉來到廣州的邵傑最開始的確受了不少的苦,他離開時憑著一腔義憤,並不願意多拿家中的財物,於是到達廣州後很是拮据,住的房屋、吃的食物都是最差的,還不得不去工廠當工人以賺取工資。幸好他認得字,學識也不錯,被生活磨平了稜角後也開始懂得了圓滑世故,逐漸被人挖掘出來,嶄露頭角。
在廣州站穩了腳跟的邵傑開始參加一些青年學生們的活動,並加入了他們的組織,認識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年輕人,同時,也開始以自己讀過的宣揚革命的書籍與自己對革命的理解撰寫一些文章,發表在青年們私下創辦的報刊雜誌上。
邵傑畢竟是大家出身,思想深度、文采辭藻都很是優秀,堪稱振聾發聵,於是被格外關注青年學生運動的孫先生知曉後很是賞識。孫先生召見了邵傑幾次,深談之下發現他的確是一個可造之材,於是決定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