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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一次內戰,凌曉的消息自然都是從情報網極其發達的三爺那裡探聽到的,雖然曾經經歷過一次,但是當時的凌曉仍舊沉浸在與白霞、宋文斌的感情糾葛中,幾乎沒有抽出精力去關注這些,而這輩子,她則每一條消息都沒有錯過。
趁著凌父打算趁著戰爭發一筆戰爭財、正忙得不可開交,無暇對她過多關注的時候,凌曉幾乎每日都泡在三爺的宅邸里,一邊學習自己原本的課程,一邊聽三爺講述自己對於這場戰爭的理解分析,深感獲益良多。
“一個女孩子,偏偏對這些感興趣,我看你是錯投了女胎,本應是個兒郎吧?”三爺端著一杯清茶,無奈地看著凌曉專注觀察著畫滿各種進軍路線的地圖,略顯鬱卒。
即使想要將凌曉獨立好強的性子掰過來,但是長到這麼大,她已然定型,三爺就算是有諸般手段也無法在凌曉身上使,不得不束手束腳。
雖然一直有教給凌曉琴棋書畫陶冶情操,但是三爺卻從未有過想要將她教成宜室宜家的賢妻良母的想法,她想要學文,那麼他便教她勾心鬥角,她想要學武,那麼他便教她如何殺人,原本是覺得有趣,但是如今有趣的確也是有趣了,卻著實讓人感覺後患無窮。
所幸,三爺也不是什麼頑固的人,教不成也便教不成了,反正他從未想過要找個三從四德的傳統女性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大略反倒是凌曉這不同尋常的狠厲性子恰恰對了他的胃口,讓他逐漸捨不得丟開手去。
雄獅的身邊就應當是有一隻雌獅的,就算在三爺眼中,凌曉還遠遠夠不上雌獅的格,但是好歹也算是一隻驕傲獨立、兇悍好鬥的貓,勉強算是同一科目。畢竟,在捕獵者的眼中,溫順的綿羊永遠只能是獵物,而不可能成為能夠並肩而行的同伴。
當然,雖然三爺放棄了將凌曉扭轉為傳統文雅嫻靜的女性,但是卻絕對不意味著他會願意她上戰場。戰場那種地方是拼運氣的鬼門關,任憑你有潑天的能耐,在子彈面前也與芸芸眾生毫無區別。
眼看著凌曉幾乎入迷地對著地圖研究戰略部署規劃,三爺的心裡頗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忍不住出言試探。
凌曉聽到三爺的聲音,有些茫然地扭頭看向他,片刻才展顏一笑:“我倒是還真希望自己是個男孩呢!”
“能建功立業?”三爺挑眉。
“……只不過為了謀取安身立命的本錢罷了。”凌曉遲疑道。她只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些、更好一些,至於什麼建功立業,離她還遠得很,說到底,凌曉仍舊還是女人的思維方式。
三爺心中稍安,笑容也和緩下來,非常出乎凌曉意料之外地竟然沒有叱責她胸無大志:“那你對著地圖研究什麼?對戰爭形勢還這麼上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打算上戰場做女將軍呢!”
“三爺,您就別開我的玩笑了!我肚子裡那點東西,能作女將軍才怪呢!”凌曉訕訕地抓了抓頭髮,“我只是覺得,這亂世來了。護國戰爭不知要打多久,結束後大約還會有其他的,多學一些對形勢的判斷,無論如何都是好的,省得不僅賺不到戰爭財,反倒是被打到家門口尚不自知,平白損了小命。”
三爺贊同地頷首,一邊喜悅於凌曉看的通透、有遠見,果然不愧是自己一手教育出來的孩子,而另一方面卻又覺得她這般刻苦努力,就像是認為萬一大難臨頭,自己會丟下她獨自飛那般,令人頗為不喜。
“那麼,你看出這兩方誰會贏了嗎?”三爺將自己矛盾的念頭拋開,溫言問道。
“護國軍。”凌曉自然知道最後的結果,斬釘截鐵地說道,“但是,也稱不上完全的勝利,頂多就是阻止袁憲稱帝罷了。”
三爺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繼續說。
這下,就輪到凌曉磕磕巴巴了,雖然知道結果再來分析過程可謂事半功倍,但是凌曉畢竟還是初出茅廬的小崽子,只能儘量讓自己顯得有理有據些,不要太過天馬行空,平白惹了笑話。
三爺笑意盈盈地聽了,時不時糾正幾句,將凌曉的思維導向最正確的方向。兩人正說得熱火朝天,卻不料突然聽到有人在門外輕咳一聲,然後敲了敲正敞著書房門。
扭頭看向門口拿著文件,一臉“不好意思打攪一下”的周宣華,凌曉這才驚覺自己又在不知不覺之間越過了與三爺之間的安全距離,一起站在攤著地圖的桌前,幾乎被三爺完全擁在懷裡。連忙有些侷促地錯開一步,凌曉竭力裝成一副坦然的模樣,朝著周宣華微笑點頭問好,卻不知這一舉一動在旁人眼裡,更顯得像是被抓jian的心虛。
三爺有些埋怨地瞥了周宣華一眼,看他歉然賠笑中透著揶揄,也懶得跟他多說什麼,直接開門見山:“怎麼了?”
“劉銘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三爺您說一聲,就能行動了。”周宣華扶了扶眼鏡,正色道。
三爺微微點了點頭:“那就讓他等著吧,他應當知道時機是什麼的。”
周宣華欲言又止,看了看凌曉的方向,三爺微微蹙眉,剛想要讓他繼續說,不用防著凌曉,卻發現早就在關注他們交談的凌曉已然識情識趣兒地站起身,自然而然地告退。
三爺有些無奈地看著凌曉快步出了書房,深感自己任重而道遠。先不論感情上的更進一步,最緊要的,大概就是要首先敲碎隔在自己與凌曉之間那畢恭畢敬、階層分明的牆壁。
既然三爺有正事要忙,深感自己實在耽誤三爺時間的凌曉回到自己家,卻在門口見到了正緊緊抿著嘴唇來來回回踱步,面色焦急中隱含著憤怒的邵傑。
凌曉心裡一咯噔,下意識停下腳步想要躲開,卻被眼神犀利的邵傑逮了個正著,根本不給她任何迴避的機會,就快步朝著凌曉走了過來。
看著邵傑來勢洶洶,又想到最近邵家的事情,凌曉不由得頭大如斗。
關於邵家,凌曉也不知是三爺做了什麼還是他們有了更好的目標,在不久之前突然改變了對自己的態度,全然沒有再提嫁娶之事,僅僅是將她當成了普通的晚輩對待,同樣,也限制了邵傑與她的接觸。
對此,凌曉倒是坦然以對,甚至稱得上是隱隱鬆了口氣。反倒是凌父有些接受不了,明明求女若渴的邵家卻突然變了卦,非但決口不再提凌曉的婚事,待他也冷淡了下來。思前想後找不到原因的凌父不得不將一切都歸咎在了凌曉的身上,認為是自己的女兒對邵家小公子的追求反應淡漠,最終惹怒了邵家,親家做不成,反倒是成了仇家。
再加上……身體方面多有“不適”,工作壓力又大,凌父這一陣子對凌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所幸凌曉早就知道凌父是什麼德行的人,對此毫不意外且接受良好,根本沒有被他影響到自己的好心情。
邵家態度的改變,卻並不意味著邵傑也會當一個乖孩子,因此而改變。他本身就是個倔強的性子,別人不讓他做什麼,他偏偏就更想要堅持去做,最近為了此事簡直跟家裡鬧得翻了天。凌曉雖然對邵傑有些好感,但是卻一點都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而得罪邵家,自然是順著邵家的意,對邵傑能躲就躲,倘若不能躲……那就只能硬著頭皮頂上了。
“……阿傑。”凌曉訕笑,原本因為邵傑堅持而改的稱呼此刻也有些僵硬,這份僵硬,邵傑自然也是能感受的出來的。
不過,邵傑並沒有理會凌曉的退縮之意,伸手強硬地拽住凌曉的手腕,目光熱情而炙熱:“曉曉,跟我一起走吧!”
☆、第四十一章 青年(二)
“走?去哪?”凌曉愕然,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去廣州!”邵傑有些狂熱地說道,“孫先生已經聯合了西南軍閥,打算在廣州成立新的政府!我早就厭倦了這裡上層社會的奢靡腐敗,政府的懦弱無能,這個世界就應當有像是孫先生這樣的人去改變!”
聽著邵傑講述著自己的凌雲之志,凌曉很是頭疼,她當然不會輕視這樣有抱負、有理想、又有實踐力、並非紙上談兵的空想的“革命志士”,但是這樣似乎能讓血液沸騰起來的炙熱感情向來與她無緣。
凌曉上輩子早就看穿了很多,血也早就冷了,在三爺的教育下,她更是提前接受了世界各地的新思潮,學會評判、估測利弊,而非被三兩句話便鼓動,甘願付出一切。
在凌曉的眼裡,這些所謂的軍閥政客不過是一丘之貉,儘管也有孫先生這樣可敬的人,也有邵傑這樣一腔熱血的青年,但是在現階段,曲高和寡的他們只能一再受挫、孤掌難鳴。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孫先生即使本意是好的,但是他卻選錯了聯合的對象——不,應當說是,他根本沒有什麼值得真正信賴的對象。軍閥,都是一樣的,無論是袁憲所領導的,還是如今新崛起的西南軍閥,都不是真正能夠全心全意維護共和的力量。
大約,只能等到革命者掌握了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之後,革命才有可能實現。
當然,這些想法,凌曉是不會跟邵傑說的,就算說了,他也未必能聽得進去,只會認為她太過謹小慎微,婦人之見。
凌曉覺得,人這一輩子似乎有些事情的確就是上天註定的,是本性所導致的無法避免的道路。比如宋文斌終究沒有逃得過白霞的紅粉陷阱,而邵傑就算跟家裡鬧得再厲害,也仍舊被革命宣傳所洗禮,要義無反顧地踏上這一條不歸路。
說實在的,凌曉並不想看他去死,但是,在邵傑這樣的人眼中,也許為革命而死也是一種無上的榮耀。
邵傑神采飛揚地講述著自己的志向,卻並未得到凌曉的回應,不由得停下,側頭去看她。
凌曉黑白分明的眼眸清亮卻淡漠無波,隱隱透著些許的悲傷與遺憾,邵傑衝上腦袋的熱血終於稍稍冷卻了下來,渴盼地看著凌曉,乞求道:“我知道你和普通的女孩子不同,我說的這些你都是懂的,我跟你聊過這些,我覺得,你甚至比我都明白,對嗎?所以你一定會懂我的,跟我一起去廣州,一起並肩奮鬥好嗎?我們去那裡結婚,我會一輩子待你好,只跟你在一起,絕對不會多看別的女子一眼!”
邵傑的深情款款也許任何女孩子都無法抗拒,凌曉知道他的性格,邵傑一言九鼎,說出的話就絕不會反悔,甘願為了革命奉獻生命的他本性必然也是純潔無垢的,倘若是上輩子的凌曉,如果有一個如邵傑一般的男子願意對她說這番話的話,她大概會義無反顧地跟他走,就算死在一起也絕不後悔。
只可惜,時過境遷,一切都不同了。凌曉不再是上輩子飛蛾撲火的熱情少女,她冷靜而審時度勢,頭腦明晰絕對不會被感情所左右,所以,現在的她是註定不會順了邵傑的意的。
更何況,上輩子空有一腔熱血卻橫衝直撞、不懂得運用智慧的她,邵傑大概是絕對不會看上的,邵傑喜歡的凌曉,就是這般冷酷卻聰慧,將一切看得通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