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頁
妻子和岳父還在戰場上,文天沒有安坐的理由。營地一天不安全,明逸沒有安坐的理由。一對名義上的翁婿再次上馬,相對拱手,兵分兩路,對著敵軍左右兩翼而去。
明逸再回來時,是晚上埋鍋造飯之時。
他把飯碗捧在手上,一面吃一面問近況。萬安長公主和耿氏都道:“吃完了再說不遲。”
明道和明達認為兄弟沒有那麼嬌嫩,對他說了出來。
明逸差點把碗砸地上。
“什麼!”
“喬家想一輩子粘上我們?休想!”
抄起碗想摔,聞到裡面飯菜香。亂世不能浪費糧食,三爺悻悻然重新吃起來。
等他吃完,頭一句話還是問這件,請母親仔細地把話說一遍。萬安長公主這個時候才流露出氣憤,話由怒氣頂著,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面冷冽。
“喬家那賤人見天兒的鬧,虧趕路呢,又有追兵,歇息的日子也不多,逢到歇息,她就鬧起來,不是哭她的女兒是我害死,就是哭我們家瞧不起她們家,要瞧不起為什麼不早些,睡了一個就不認帳。”
明達又想鑽地縫去,這話每每鬧在人前面,他的前岳母——嚇呸——十足就是個下流胚,比市井說話還要低俗。
但問題是,喬夫人可以不要明喬氏身後的名譽,明達不能不要眼前的臉面。
“喬家這是按著撕破臉的鬧法折騰,齊家呢,隨後來見我,先是請罪,說喬夫人原是個丫頭,讓我不要同她一般見識,又說我真的生氣,處置喬夫人,齊家也不管。”
明逸罵道:“這到底是讓處置,還是不讓處置?”一會兒不要一般見識,一會兒齊家又不管。
“我哪有心思在這裡同她理論,每天光大家吃飯就足夠煩心。宇文永平後面又來一隊人送些糧食,也得搭上野菜樹葉子才勉強夠吃。我心裡想的,只是早早到達關城。我說你齊家既然說不要一般見識,你們出面讓她安生也罷。齊家又說管不了。”
明逸又罵:“他家是死人嗎!”
陡然的,他想到一點:“中路的那女將軍打了這幾天,三表哥皇上說她半點兒不往營地要周濟,幾天裡怎麼歇息,皇上也不知道,竟然是沒日沒夜的在廝殺。齊家為什麼早早在營地里享受上了?汪家心懷不軌,他齊家就沒有半點責任不成!倒有心情消遣我們家?”
話題,在明道和明達的佩服里,有一時轉到顧氏身上。當然這個時候,明家兄弟還不知道女將軍是誰。
“太師冒險前往認上一認,只見到亂軍中有個身影,他也沒有認出來是誰。凌朝去認,只認出這是正經軍隊。烏合之眾縱然有能力,要麼見錢眼開,打不了這麼久。要麼知難而退,打不了這麼久。獨這一支了不起,三弟猜猜他們怎麼吃?”
明逸倒一猜就中:“如果是我,根本不用造飯。現放著數萬的敵軍,他們也得吃,他們也得睡,他們做好了,哪邊有飯香,我就往哪邊去搶。多省事兒。敵軍再造飯時,又是我休息之時。”
“正是這樣!”明道、明達喜笑顏開,仿佛帶那支隊伍的人是他們一樣的歡欣:“皇上奇怪啊,說幾天過去,他們不吃不睡嗎?凌朝這樣回了話,皇上對這支隊伍評論最高。”
話在這裡,轉回原話題齊家和喬家上:“也所以,齊家慌裡慌張的想把親事早早的逼到手,他們出了另一個歪主意。”
“講!”明逸還沒有聽的時候,就全身似只噴火龍。
萬安長公主嘲諷地口吻:“他們家說,相不中喬家的女兒,那就定我們家的吧。”
“我呸!”明逸重重往地上一口:“這是訛詐!光天化日下的敲詐!”
“還有呢,”明道、明達沉下臉。
“講!”三爺這會兒看上去,面沉如水,好似在和哥哥們生氣一般。
明道陰著面容道:“母親不肯答應,齊家又說,明二爺新喪妻子,想來沒有就娶的心情,那三爺呢?雖是亂世,三爺卻到了年紀,應該早早尋上親事。”
二選一。
齊家借著喬夫人的鬧騰,給明家一個選擇上的難題。
明逸惱的殺人的心都起來:“我有妻子,我有文姑娘,他家是死人嗎?敢說不知道!”
萬安長公主語氣沉重:“喬家的賤人說,亂世之中數月不見,應該已不在了。”
“放屁!”明逸一聲虎吼,忘記他應有良好的修養,忘記面前母親是長輩,兄嫂也當尊重,衝口就是一聲大罵。
隨即,他對著帳篷外面走去,邊走邊氣洶洶:“我去見三表哥,三表哥不會答應這種小人……”
“咚咚,”有鼓聲敲破天地而來,伴隨的是眾人大喊中混沌般的響動。明逸停下腳步,和母親、兄長一起支耳朵,勉強分辨出幾個清晰字音:“護駕……殺呀……”
在夜裡的動靜,時常忽之在左,瞬間又右。很快四面八方都有,若雷霆陣陣又陣陣,若海濤洶湧又奔襲。
三殿下腦海中嗡的一聲。
百官們腦海中嗡的一聲。
百姓們腦海中嗡的一聲。
他們習慣恐懼,都以為又是鋪天蓋地的敵兵。雖然明明有“護駕”的字音。
是宇文永平吊著手臂瘸著腿,深一腳淺一腳的趕來,長呼道:“皇上,關城守兵,是關城守軍到了!”
說也奇怪,他說話以前,三殿下怎麼都聽不明白呼聲中說的是什麼。但心裡先入為主以後,再聽就字字入耳。
“宣府鎮護駕來遲!”
“大同鎮護駕來遲!”
三殿下眼淚唰的下來。
他知道宣府和大同離京都的距離,雖本朝修好的路有限,但自京亂日開始到宣府,幾個來回也有可能。這指的是一條直路不出偏錯,還有合適的腳力。
三殿下卻不能,他出京以後,並不是筆直奔宣府,而讓郭村攆離了方向。又試圖返回京都,結果沒成,又讓攆走,最後決定向西向北,帶的又有龐大的百姓們。
沿路尋吃的,也不是筆直的走,這也耽誤鐘點。中途又和別的州縣聯絡,指望他們勤王而不能,這也費鐘點。
又遇大批敵軍襲擾,時時偏離原路。在這初冬的季節,他終於走到了,終於活著走到。真不容易,三殿下淚水潸潸。
等到大家都弄清楚,所有人淚水潸潸。
這個晚上,終於揚眉吐氣。兩支守軍;女將軍;明逸和文天的人馬更少的可憐,只有一千來人;再加上見到援兵到,營地內所有能戰的人一起上馬。在清晨第一縷日光明亮時,血泊大地上再無殺聲。四野,只餘下久久不散的殺戮仿佛還在。
做早飯的人心裡也還有死寂,在營里散開來,到三殿下的帳篷外面嘎然止住。
帳篷里尖聲鋒利,似能劃破一切生,和一切的死,讓人不重視它都不行。
顧氏怒目文天:“無憂不見了?哈哈!”她慘聲大笑:“我殺了這些天,為的就是你們能早早安全,卻原來,救下來的沒有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