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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氏比酷暑喝冰水兒都暢快,屏氣凝神,哪怕在氣息上也不作打斷的可能,儘量讓雲劉氏自己說下去。
自己內心出來的言語,往往一句抵得上別人說一萬句。
……
這個夜晚,雲劉氏註定睡不著。好在春暖,雲家院子裡有株老樹,又栽種一些迎春。月動花影,是個想心事的好地方。
“好心的大嫂”嚴氏打發雲祜睡下後,泡一壺好茶水,陪著坐下來。
兩個人說了不般配的親事有多不合適,仇人結親有多不妥當,又說了雲劉氏進京後,見到過的親戚家姑娘。
那在留芳園讓攆出的紅娟姑娘不會在內,但也把她提了提。比如,跟她一樣談吐的姑娘也不能要,她在不要的這一類之內。
家裡中舉第一人,這名頭兒足夠嚴氏把雲浩然吹捧的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宮裡的郭公公特特的來見面,二弟妹,我知道你認為公公不過是個太監,但是呢,公公出自宮裡,見過許多有臉面的人,他看人不會出錯,他說浩然是人材兒,浩然就是人材兒。”
這也是雲劉氏準備退親的底氣之一,她雖不喜歡太監,但郭公公出自宮裡。左一回來,右一回來,她真的以為自己兒子即將成龍成鳳。
定親的時候在留芳園,退親的時候也就不用考慮雙方退定禮什麼的:“後面我問老爺不補個定禮嗎?老爺說以後成親多備東西就成,家業橫豎是小倆口兒的。這倒又省一層麻煩。”
嚴氏的眼珠子閃著光,如果雲劉氏不是只顧自己心事,就能看出嚴氏按捺不住的興奮,快比月華還要明亮。
只可惜,雲劉氏腦海里只有白天草地上人聲鼎沸中的文無憂,她只有一心的火氣,別的什麼也想不到。
……
宇文家是開國時從龍之臣,不管中間經過多少風雨,儼然屹立不倒。門口的石獅子,也帶出彪悍之色。
朱紅大門下面的石階,有新修補的地方,也有斑駁之處。訴說著名門風流,一派強橫。
雲劉氏跟在嚴氏後面下車,狠狠的震驚一把。心頭閃過兩個字“大家”,又閃過一句完整的話“這才是真正的大家”。
守門家人的隨意,決計不會讓人當成偷懶,而是懶洋洋中對客人們的端詳打量。
這個家主人的氣派由此而知。
“過去啊。”嚴氏催促著。
雲劉氏苦著臉兒,手扶著家裡往這門前一擺,就顯寒酸的馬車,低低的道:“我,我軟了腿兒。”
嚴氏悄罵一聲不中用,但指望這不中用辦正事,親手攙扶雲劉氏,順便在她耳邊說著:“怕什麼?昨兒那光景誰沒有見到?丟人現眼丟死個人兒,你怕上來,難道還肯要這樣的媳婦?宇文天現已家大勢大,哪有尋親家公強過幾個頭的。又是個獨女,父母心裡眼裡丟不下,浩然只有受氣的地步。”
雲劉氏讓鼓動的膽氣回了來,一步一步對著宇文家大門走去。
“什麼人?”守門的見到衣著不對,又不是官員,呵斥一聲。
嚴氏眸放寒光,再次挺直從下車後就一直僵板的脊背,自以為傲氣滿面,其實滿面的夾生相:“九房裡親家雲家,我們要見太師。”
宇文靖收到通報以後,不屑一顧地有了笑容。親家不尋親家說話,卻來尋老夫。昨兒又看了小半天,你家的馬車才走,要說什麼,老夫還用猜嗎?
雲家主動上門退親,在太師意料之中。太師隨便弄些手段,就足夠雲家瞧的。但是郭村也夾雜在內,倒讓宇文靖詫異。
太師的政敵,太師安插的自有奸細。郭村頻頻示好雲浩然,不費什麼的就到太師耳中。雲家出入的主僕里,撬開嘴並不是難事。
宇文靖不難總結出,和自己一樣,郭村也在動左右孫女兒親事的主意。那雲浩然倒是個有骨氣的,分明不買郭村的帳。但是呢,有骨氣的人千千萬,配得上孫女兒的人鳳毛麟角。太師不會為雲浩然一時的骨氣而收手。
他吩咐老莊請九房的親家往大客廳上坐著,安心用大客廳給雲劉氏一個震撼,再給那十幾年裡屢屢聽說懷恨難忘的雲祜媳婦一個震懾。
雲祜娶的這一房沒事兒就有恨語出來,難免有傳到太師耳中的時候,只是太師不把她放在眼裡,從沒有在意過。
今兒既然打算相見,當然是威儀越重越好。對於這等不自量力之人,直接碾壓到以後時時刻刻不敢有想頭。
老莊會意,出來不但吩咐小廝準備大客廳,還加上一句:“用那套花鳥詩句的茶具待客。”
宇文靖在房裡能夠聽到,微微一笑,他私下裡當老莊是家裡人一樣,實實老莊最知道他的心。
他沒有著急就過去。
他需要怠慢些擺個譜兒,再讓客人好好“鑑賞”番宇文家的門第,還有他得做好準備。
昨兒往無憂面前獻殷勤的少年,他們的父執輩是郭村過了明路的黨羽。按宇文靖對郭村的了解,他也看得出來自己不滿意雲家親事。助長另一批少年接近無憂,太師也做得明晃晃。
那退親以後,是長輩有權力定親事,還是一個外人郭公公能公然干涉親事?
自然是郭公公他往牆角里呆著去。
那麼疑問來了,他肯嗎?
那麼結果也出來了,郭村只有一個法子可以干涉京中閨秀的親事,比如一道賜婚的聖旨。
金絲書櫃後的暗格打開,裡面不是珠玉金珠,而是存留有歲月的舊書紙張。宇文靖親手取出一件,打開來有了唏噓:“緗兒雖恨我,卻實實是我的孩子,走了,也給這個家留下庇護。”
……
那一年,皇帝登基,清陵趙家來賀,臨走的那天在金殿上辭行,賞賜的諸多珍玩都不要,只要太師之女宇文緗。
宇文靖怎麼可能答應,把就要成婚的皇后送給別家。
宇文緗機智多端,在金殿上當場發瘋。人人都知道她傷弟之死得了瘋病,沒有人看出破綻。宇文靖看出來,他說女兒沒病又沒有人信。
清陵趙家一定要,太師身為生父一定不給,皇帝看著瘋子駭人,心想不打發走,難道真的娶個瘋子當皇后?
把宇文靖帶到內殿,親自同他商議:“朕許你一道赦免聖旨,天下之事、之言、之舉動,包括朕在內,卿可駁回。”
就這樣,太師收了密旨,宇文緗得已成行。
……
手捧密旨在手中,宇文靖眉色有了飛揚。
郭村最為難太師的時候,宇文靖也沒有拿出來,因為不到時候。宇文永華等讓流配,宇文靖也沒有想過取出一用。這也體現出幾十年他兢兢業業守著這個家,他的心真真正正只在宇文天身上。
眼下要保住九房心繫家中,取出這東西理所當然。
郭村?哼,有老夫在一天,你難成氣候。
把密旨塞到袖子裡,宇文靖往鏡前照了照。家常的衣裳,深藍色無花無朵半舊,宇文靖覺得可以了,見一個不上台盤的雲家,換衣裳他怎當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