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
蘇嫣無力地閉上雙目,“我日日謹慎,囑咐你在每日的藥膳中都加了分量不輕的麝香粉,為何還會出此意外?”
霍玉微微掀開帷幔,瞧見蘇嫣蒼白的面色,便替她掖了掖被角,“微臣算過日子,小主懷娠之時,便應是皇上給您慶生那日…也只有那日,微臣並未在飲食中加入麝香…”
蘇嫣驀地坐了起來,回想起那晚的抵死瘋狂,不禁渾身一顫,“為何不加?誰允許你擅自做主!”
霍玉眸中隱痛,握住她的細腕,“那日陛下並未招您侍寢,微臣便不想再傷害您的身子,遂隔了一日,不想竟是如此巧合…全是微臣的疏忽!”
蘇嫣動了動,霍玉用力很大,將她握疼了,“以你的心細怎會不知,陛下也有興起的時候,閨房之樂,又豈是非要在寢殿中的?”
霍玉聞言,臉頰似燒起一般泛了紅,“微臣是,關心則亂。”
殿門去叩了三聲,“小姐,是二小姐進宮來了。”
“微臣會竭力替您保住這一胎,您也要珍惜自己的身子…微臣不願見您如此。”霍玉緩緩鬆開手,神色堅定。
蘇嫣只垂眸綰了綰髮絲,“下去吧。”
世事偏生就如此弄人,她極力避孕,卻仍是逃不脫這一劫。
可無論如何,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她下不了手!
一陣清甜的氣息拂過,蘇嫣回頭,那明艷動人的女子款款而至。
褪去了青澀的稚嫩,綰了新婦才有的雙燕髻,蘇芷的風韻,當真是和從前不同了。
大婚當晚的情形,歷歷在目,蘇嫣時常在夜半驚醒,夢裡總是他沙啞的聲音,嫣兒,我永不後悔。
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後悔藥!從她第一步踏入宮門起,便知再沒有退路。
“長姊,我隨夫君進宮來,頭一個就想著來瞧瞧你呢。”她臉色柔潤,想來做寧夫人,定是極幸福的。
蘇嫣展眉道,“你有這份心就很好。”
蘇芷接著道,“今日過來,正要向姊姊討教一下懷娠之法呢。”
蘇嫣眼帘微顫,下意識地盯著她玲瓏的體態,腦海里儘是寧文遠決絕的面容。
她自嘲地笑了,是了,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日後生兒育女,為天倫之道,自己又在矯情甚麼?
“我的好妹妹,你真是不了解我。”蘇嫣眸光一轉,蘇芷往後一縮,避開她的眼神。
“文遠哥哥就在宮裡,你莫要妄圖害我!”蘇芷嘴硬道。
蘇嫣卻一把扣住她的肩,拔下頭上的金簪,輕輕地在她臉頰上划動,“那日你大婚,就算不給你的面子,也總要給舊情人點顏面…你今日就安生呆在這裡,將實話給我說清楚了,也好讓我盡一盡做姐姐的義務。”
蘇芷只覺得滿面冰涼,嚇得一動不動,“不許你說我的夫君…”
“我既能成全你們,必定也能毀了你們。若有一句虛言,我保證你踏不出漪瀾宮的門檻。”蘇嫣將金簪下移,抵在她喉間,“我要聽細節,一個人也不許漏掉。”
蘇芷梗著脖子,苦笑道,“幼時我不明白,可如今回想,才知阿爹說的沒錯,從你入宮的那日起,蘇家大小姐就已經死去了!”
---
崔尚儀正在殿外當值,就見一抹裊娜的身影徐徐而來。
“見過蕊昭儀。”
蘇嫣不耐煩地擺擺手,“總悶在殿中也十分無趣,陛下可在?”
崔尚儀客氣地笑答,“逐浪的柳林還青嫩的很,娘娘不如先去散散心。”
“陛下定是有要事了。”蘇嫣探身瞧了瞧,終是淺笑,“那便不為難你們了。”
才踏下台階,卻聽崔尚儀在身後道,“菡充媛正在裡頭伴駕,已經幾個時辰了,想來也快了…”
果然,蘇嫣聞言頓步,面露異色,“陛下又傳了林姐姐侍駕?”
崔尚儀忙地打圓場,“自然是陛下心疼娘娘有孕辛苦,不忍勞頓罷。”
蘇嫣失落地搖搖頭,“陛下以前從來不會如此…”
話音未落,就見殿門內徐徐現出柔麗的身影,林清清含笑踏下石階,“陛下忙了一整日,想要見見安樂,我不放心宮人,遂親自去抱來。嫣兒你若是有事,便進去通傳罷。”
蘇嫣佯作親切,便道,“既然有姐姐侍奉,我亦無需擔心。”
林清清自然地攜了蘇嫣的手,“你如今不比尋常,應是更加注意身體才是。穿的這樣少,手竟這樣涼的。”
蘇嫣不著痕跡地抽回手,“這幾日,也不見姐姐去殿中探我,想來是忙碌的緣故。”
林清清轉頭沖崔尚儀道,“有勞姑姑替陛下取一件貂皮大氅來,殿裡秋霜太重,陛下又聞不慣暖香的味道。”
蘇嫣面色越發不好,望了望殿內,“陛下前些日子不思飲食,太醫開了方子,姐姐莫忘了按時勸陛下服藥。”
林清清溫柔道,“方才陛下還嫌藥味太苦,仍是我取了些冰糖來,才堪堪喝下,倒像個孩童似的。”
瞧著她甜蜜的神態,蘇嫣只淡淡道,“林姐姐快去罷,我也要到逐浪去,咱們就此別過。”
崔尚儀靜立不語,兩姐妹不歡而散,一旁宮人皆是不敢作聲,權作未見。
“仔細腳下,改日我再去探你。”林清清凝著蘇嫣遠去的背影,對崔尚儀莞爾一笑,“嫣兒從前,委實太辛苦了些,你說可是?”
---
蘇嫣忿然的神色,漸漸斂去,逐浪碧色斑斕,仍是鬱鬱蔥蔥。
人跡稀少,柳色漸濃。
蘇嫣在一架樹藤下站住,喚蘭若去取軟墊過來。
四下寂靜,陣陣秋波。
她正值出神間,忽而腳下移動,她驚慌中向後倒去,眼前一花,卻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待她站定,眼前人已肅身而立。
不同於段昭凌的奢華,他從來皆是一襲素袍,無半點紋飾,純淨的深藍,如同仲夏時節磅礴的雨幕。
如此乾淨,又如此深邃。
在那雙清冽的眸子的注視下,蘇嫣頓時有些侷促。
“不想此處別有洞天,從前竟是從未發覺。”
段昭燁不顧她反對,徑直將她拉上一葉小舟。
“你腹中胎兒,是甚麼時候的事?”他不懂得巧言,直銳地讓人無所遁形。
蘇嫣垂眸輕撫,“記不得了,王爺甚麼時候,也對這些後宮秘聞如此感興趣了?”
段昭燁伸指拂上她的頰,“何必偽裝地如此辛苦?鴻雁的宿命應是扶搖九天,怎能被這咫尺宮牆所困住。”
蘇嫣失笑,神情落寞,“你錯了,我本就是一隻嬌養的金絲雀,離開這牢籠,便也是我的死期。”
“你很守信,唐家遺物我已尋到。”他極力想擺脫沉悶的氣氛,蘇嫣卻淡淡道,“始終是我騙了你,其實三年前我就知道,密詔上,甚麼也沒有。先皇**,懂得留白於後世。”
段昭燁並不吃驚,反是語氣鬆快,“其實,我一早便知曉。”
兩人距離不過兩尺,抬頭對望,蘇嫣無奈地嘆,“那咱們便是相互利用,兩不相欠了。”
她轉身欲踏向岸邊,“日後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
“若是我說,我不會放手呢?”他定定而道。
蘇嫣縱身躍下,回眸望,“王爺很快便要返回漠南,後會,無期…”
段昭燁心裡猛然糾起,從沒有一個女人,讓他感到這樣彷徨。
那些激烈的過往,竟被她如此輕描淡寫地帶過。
“跟我走吧,去糙原,去塞外,從此遠離廟堂紛爭,瀟瀟灑灑地為自己活一次。”
蘇嫣緊緊捂住雙耳,無助地搖頭,她不敢聽…自從第一步踏入宮門起,便知道此生再無退路。
活著的意義,早已不再重要。
在她慌亂地逃離中,段昭燁的聲音仍在耳畔。
直到奔出柳林,撞見焦急萬分的蘭若,蘇嫣才如夢初醒。
方才那一場相遇,如同幻象。
73碧窗夢盡玉碎傾
“有了身孕,便該多仔細些,何苦挑這雨季來我宮裡,可教我擔心。”琪妃將身著攢紗披風的蘇嫣迎進殿來,蘭若收了荷葉綢傘,蘇嫣便撫著小腹笑吟吟道,“咱們姐妹一處,探討下安胎的法子,豈更不熱鬧些?”
紅菱已備下兔毛軟墊,鋪在暖榻上,爐鼎中焚了一撮寧心香,靜謐雅致。
蘇嫣隨手翻閱案頭書籍,“甚麼時候我也能有表姐的一成沉靜,便算好了。”
“自幼你就喜動活潑,我卻是只喜歡與書墨為伴,我倒羨慕你這開朗的性子,”琪妃攪動著紫砂杯中的溫茶,“可物極必反,近日後宮中盛傳你與菡充媛不睦,不論真假,終歸是傷了多年的姐妹情分,空穴不可來風,她是個柔軟脾性,可逼急了也能傷人,嫣兒你注意分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