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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嫣委屈,又不敢反駁,只低頭盯著裙擺,姜太后遂一擺手,“今日你頭回拜見佛祖,需要到佛堂外跪拜誦經,待哀家禱告完畢,再宣你進來。”
荷露在旁靜聽,沖蘇嫣頷首點頭,蘇嫣便欠了身道,“臣妾記下了,這就過去。”
佛堂於正殿養心殿東南側,地處僻靜,挨了山崗而建,於寢宮白屏殿毗鄰,路過白屏殿西門時,遠遠兒地就聽見嬰孩啼哭聲從內傳出,稚嫩熟悉的聲音,聲聲入耳,聲聲扎進她心尖里。
腳步不聽使喚,硬生生停在那殿門前,她極力控住情緒,便是在面對段昭凌時,也不曾這般失控。
桑榆見她神色悲戚,便勸慰,“侍駕的宮嬪皆是如此,小主不必太過在意。”
蘇嫣緩過神來,就見急急走來兩名小婢。
“這大皇子整日啼哭,除了見到陛下時止住一會子,現下又鬧了,連辱湯也餵不進了,可如何是好!”
“從前蓉妃還在的時候,大皇子十分乖巧,幾乎不曾見哭過。”
“生母如何能比?說起來也真真可憐…”
蘭若見蘇嫣臉色愈發不好,緊張地問,“小姐可是不舒服,奴婢這就去回稟太后。”
蘇嫣將她一拉,轉頭又是明麗的笑顏,“不過是教日頭曬乏了,咱們快去罷。”
日頭從東邊,升至中天,後又西落,正照在佛堂前蒲團上跪著的三人身上,一個時辰過去了,可姜太后並無懿旨,只得繼續跪著。
腹中飢腸轆轆,口乾舌燥,蘇嫣光潔的額頭上沁出了絲絲冷汗,她這副身子方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委實不算壯健,這會子神智雖是清明,卻已漸漸虛脫,秋陽灼灼,她眯眼抬頭望了,頓覺眼前陣陣發烏。
“小姐,咱們要跪到何時?您身子可還撐得住了?”蘭若口渴難耐,說話兒也沒底氣了,蘇嫣回頭,濕漉漉的髮絲黏在雙頰上,豐潤的唇略顯蒼白,“咱們都跪了這樣久了,若現下起來,豈不白受了罪…”
片刻之後,午膳時分,那素錦端了飯食從佛堂穿過,立住身子,朝蘇嫣的方向瞧了,眼中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兒,她明知故問,“蘇婉儀怎地不去用膳,可用奴婢替您端些過來?”
蘭若橫了她一眼,心下暗啐,真箇是狗仗人勢的東西了。
蘇嫣抿唇一笑,便是在虛弱中也有風情萬種,“那你便替我端些過來罷,記清楚了,要文火燉的燕窩粥,蒸得透爛的什錦蘇酪,燒鹿脯一碟子,即刻就去備下。”
桑榆聽她如此說,暗自領會,不由地微笑,那素錦本是激將之法,不料反教將了一軍,這會子拉不下臉面,遂道,“太后娘娘有旨,說蘇婉儀跪完了,才可進食。”
蘇嫣輕舔了嘴唇,道,“太后娘娘只說教我跪完了進食,卻並沒說不讓廚房備著,我跪我的佛祖,你去備你的午膳,哪裡又相干了?”
那素錦討了沒趣兒,不服氣地就要下去,蘇嫣又將她喚住,問向身旁兩人,“你們兩個吃甚麼?”
蘭若就答,“小姐吩咐甚麼,奴婢就吃甚麼。”
蘇嫣便伸指一比劃,“就把方才的膳食添上三份來。”
素錦端著盤子的手,緊緊攥住,偏生蘇嫣一脈天真地將她望住,就是有氣也使不出了,這才悻悻離去。
又是約莫小半個時辰過去,蘇嫣實在口渴,她撫了撫頭髮,只聽身後有腳步聲響,漸漸靠近。
蘇嫣無助地抬頭,寧文遠修長的身姿出現在視野中,他俯下腰身,高大的影子覆蓋下來,遮去了蘇嫣頭頂的一片日光,頓時清淨了許多。
蘇嫣心頭忽動,如今有桑榆在側,自然不可逾越,她涼涼地低喚了一聲,“寧右使也在。”
作者有話要說:文遠哥哥人氣很足嘛,拉出來遛遛~~~~~~~~~~~~~~
關於女主為神馬放棄原本安逸的生活而投入火坑中去,我想大抵因為不甘心,不甘心上輩子不明不白的死去,不甘心唐家一門如此傾盪,更不甘心自己的兒子教別人去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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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二)
寧文遠奉旨巡查養心殿,自蘇嫣罰跪後,遂在樹後靜立凝望,凝望著那玲瓏的身影,是不甘,是心疼,是他自己也無法形容的酸楚。
就這麼在遠處守護著她,她跪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
只見他單膝跪下,恭敬地行了禮,遂遞上一口牛皮水袋,“微臣奉聖上之命,職責守衛養心閣,確保太后和小主無虞。”
蘇嫣抬頭與他平視,面容俊秀,聲音朗落,只是那眸色中,似薄了一層霧氣,再也不是從前蘇府中哄她開心的文遠哥哥。
她迫使自家迴轉心念,便換了口吻道,“我這裡很好,有勞費心。”
寧文遠又將水袋遞了遞,“飲水並不妨礙小主跪拜的虔誠之心,可若是渴壞了身子,恕微臣無法向陛下復命。”
桑榆接過水袋,蘇嫣抵住袋口,仰頭灌了幾口,秀致的脖頸微微上下滑動,寧文遠只覺得胸中似要燃燒了一般,可那半句關懷的話語終究是未能說出。
“謝謝,我感覺好些了。”蘇嫣進退有度地交還水袋,輕輕拭乾嘴角,寧文遠將水袋掛於腰間,利落地起身,掩蓋住內心的留戀。
“寧右使,我還有一事相求。”蘇嫣背對著他,跪著開口,寧文遠旋身便以至近前,“但聽小主吩咐。”
蘇嫣瞧著四下無人,便湊近了,“文遠哥哥,我要你幫我盤查一個人的底細和動向。”
風使司素擅探聽查訪,寧文遠心頭一軟,凝眉問,“是誰?”
蘇嫣伸指在面前的塵土中輕輕書寫,寧文遠眼疾心快,一眼就瞄見了“素錦”二字,遂迅捷出手,將字跡揮去,拱手道,“微臣定不負小主重託。”
蘇嫣不在答話,寧文遠一路往山上掠去,山風凜冽,他猛地一仰頭,將那水袋貼在唇邊飲盡,這裡還留著她的香甜氣息。
蘇嫣顫微微由蘭若扶著進殿時,雙腿委實有些撐不住了,姜太后是個有手段的,這一跪就跪了兩個時辰。
姜太后時下已換上素衣袍,案台上是一方檀木硯、一串佛珠並《金剛經》與《菩提明淨》兩冊。
蘇嫣呈上《妙法蓮華經》,“臣妾禁足時無事,便抄了這一套經文,獻於太后娘娘最是合用。”
她腳跟不穩,那雙水汪的剪眸溜溜一轉,好似做錯事的孩子,絲毫不矯揉造作,姜太后見她真性情,遂將佛經接過,心想這蘇氏模樣嬌氣,到還有幾分韌勁,垂眸看去,暗紋宣花紙上,清一色小篆字跡俊秀,整齊雋永,開篇柔骨,末處洋灑,端的是造詣不淺。
她不禁點頭稱讚,“你這一手書法寫得極好。”
蘇嫣眉眼一彎,就接話兒,“不瞞太后娘娘,先前在家時,先生就常贊臣妾手書為女子中上佳。”
姜太后忍俊不禁,自打進養心閣以來,心情竟是開朗了許多,她便硬拉下臉容,“哪裡有這樣自誇的?”
蘇嫣忙地抿住嘴唇,一副聽訓的乖巧之態,過了一會子就答,“臣妾謹記。”
“談不上甚麼記不記的,哀家也不是有心非要為難於你,今日見你跪佛有功,特許你回房歇息,明晨一早,定要準時過來。”
蘇嫣鞠了禮數,卻站在原地不動,試探地說,“晌午聽見大皇子哭鬧不止,臣妾便想,太后您理佛辛苦,且臣妾素來喜歡孩童,這幾日可替您分憂呢。”
山崗外的夜格外靜謐,不同於皇城的流光溢彩,這裡只有皎潔的月色,和月色下悽然渺渺的碧沙浪。
蘇嫣徐徐走入白屏殿內,每一步都忐忑而渴望,已有半年多不曾見過靖兒,仿佛空氣里也是他柔軟的氣息。
幾名婢子正拿著玩意兒哄著,金絲楠木製成的搖床中,不時傳來啼哭聲。
蘇嫣站在人群外,靜靜瞧了片刻,終始邁出了腳步。
“見過蘇婉儀,這會子殿下哭鬧的緊,如何也哄不下。”青衣小婢急得滿頭大汗,照看嬰孩確實是繁瑣而勞神的差事。
靖兒柔白得身子裹在錦被中,圓潤的小口一張一合,小手握成拳頭在空中揮舞,任是誰也哄不下。
“我來試試。”蘇嫣伸出手,熟稔地將他裹著被褥抱起,已一種十分舒適的姿勢將兒子圈在懷中。
她情不自禁地低頭,鼻尖在那圓嘟嘟的臉蛋兒上輕輕蹭著,歲月如此安寧,在見到兒子的一剎那,她便覺得受再多的苦楚,也是值得。
“蘇婉儀真真是厲害,大皇子竟是不鬧了。”在旁侍候的婢子們齊齊鬆了口氣兒,蘇嫣笑意濃濃,滿心皆是愛憐,那神情若三月柳風拂面,婢子們瞧著,漸漸噤聲兒,誰也不想打破如此祥寧靜美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