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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清站在最前頭,遂福身答,“還望宜妃娘娘不吝賜教。”
蘇嫣等人便跟著附和,唯有那姚貴人並沒出聲,宜妃搖搖頭,道,“教誨自然是有的,六宮中斷不可沒了秩序,也不容得任何人放肆。”遂即轉頭沖靜妃道,“靜妃姐姐因著素來體弱,陛下捨不得勞累姐姐,才委任於我。可你們卻要時時記著,靜妃娘娘的旨意,便同本宮是一樣的。”
琳琅又道,“見過靜妃娘娘。”
眾人便又微微轉了方向,衝著靜妃行禮,那靜妃端坐不動,拿紫菱帕輕輕拭了眉心,道,“宜妃妹妹這話可是折煞本宮了,六宮由你掌理,陛下最是放心。本宮素來不是這塊料子,倒是和妹妹們一起閒話賞景,才是我樂得做的。”
兩人你來我往,寒暄了幾回,雖始終笑著,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蘇嫣忽而身子一歪,宜妃便道,“蘇婉儀可是不舒服?”
她趕緊搖搖頭,連忙端正了禮姿,靜妃才開口,“妹妹們各個貌美年輕,瞧見她們才知何為歲月蹉跎,饒不得人了,教她們也別端著了,回座去罷。”
宜妃廣袖輕揮,眾人落座,新晉的宮嬪只拜見了宜、靜二妃,其餘皆不需大禮,可見二人地位。
拜見完畢,各自知了身份,宜妃才斂起笑意,明眸銳利,道,“頭一句我便說了,六宮秩序不容擾亂,可今日第一回聽事,姚貴人便誤時來遲,不責罰不可服眾,本宮見你似有因由,遂容你辯解,再做論處。”
姚貴人毫無愧色,走到中央,抬眼便回話,“宜妃娘娘明察,臣妾本是按時到來,不想在途中遇了蘇婉儀,因此才來遲了。”
☆、避寵(一)
宜妃目光掃過她們二人,換了副姿態,傾靠著又問,“說下去。”
姚貴人得了令,語帶不屑道,“蘇婉儀不知為何忽而出手打了臣妾的婢子,又扯壞臣妾衣袖,臣妾只得返回宮中,匆忙更衣過來,遂延誤了時辰。”
蘇嫣一聽,驚訝地抬頭,一副要辯解的模樣,宜妃黛眉上揚,便問,“蘇婉儀,可有此事?”
蘇嫣慌亂中起身,半跪在姚貴人身旁,委屈地鼓著氣道,“回稟宜妃娘娘,是姚貴人出言不遜在先而且她的婢子又嘲笑臣妾,臣妾才略施懲戒,可萬萬沒有扯壞姚貴人的袖擺。”
趙婕妤插言道,“想來蘇婉儀不至魯莽如斯,還望娘娘明察。”
姚貴人輕哼一聲,“臣妾的婢子就在外頭,這會子臉上還有紅印子了,可進來作證。”
梅青捂著臉頰進來,兩側皆是五個鮮紅的指印,蘇嫣眸色一冷,那姚貴人當真是捨得下手。
在旁的王美人卻不輕不重地補了一句兒,“方才臣妾卻是見蘇婉儀與姚貴人拉扯在一處,蘇婉儀那一巴掌打得響,臣妾隔了很遠就聽到了。”
蘇嫣顯然十分害怕,語無倫次地辯解,“娘娘明察,只是那婢子先衝撞臣妾在先,臣妾才出手教訓…”
這一說不打緊,宜妃的臉色登時冷了下來,“蘇婉儀此舉實是僭越,這姚貴人的婢子,得由她主子教訓,不然還有本宮和靜妃,又何時輪得到你來教訓?”
林清清忍不住,便出言替她辯護,“蘇婉儀素來待人和氣,想來這其中定是有隱情。”
“林容華於蘇婉儀情同姐妹,心意可以理解,可眾目睽睽,錯了便是錯了,徒作辯解不如潛心悔過才是。”王美人怪裡怪氣兒的,林清清教她堵了回去,遂不敢再言。
宜妃待她們說完了,才緩緩開口,“現下事情明了,蘇婉儀逾越,以致姚貴人來遲,你們二人可還有甚麼要說的?”
姚貴人一副瞧好戲的樣子道,“臣妾說完了,但憑娘娘決斷。”
蘇嫣眼眶已見微紅,林清清跟過來,一同跪下求情,暗自拽了她的衣袖,蘇嫣終是顫聲道,“臣妾知錯了,再沒下回,望娘娘開恩。”
趙婕妤也跟著下了座兒,“望宜妃娘娘看在初犯的份兒上,從輕處罰。”
宜妃似是無奈地嘆了,“你們皆是新入宮的,本宮本不願責罰,可終究是理法甚於情法。姚貴人來遲,罰十日俸祿,”她倏爾眼波流轉,將目光定在蘇嫣低垂的髮髻上,“蘇婉儀僭越,罰禁足半月。”
此話一出,驚起漣漪無數。
於新入宮承寵的妃嬪而言,禁足半月,幾乎可以毀掉一個人的前程。若是陛下不能及時招幸,後宮佳麗如雲,日後的境況便不得而知了。
宜妃這處罰看似輕微,實則陰毒,她忌憚蘇嫣的美貌,恨不得教她一輩子也見不到皇上才好。
林清清欲言又止動了動身子,終歸沒有說出口,蘇嫣深深拘禮,低伏著身子,嬌弱地顫抖,目盈秋水,似是強忍住淚意,“臣妾領罰,定會好生思過…”
而此刻心下卻是暢快無比,那姚夕嵐蠢鈍不堪,自家設好的陷阱,她就乖乖地入了套。
今日這一鬧,一則是自家早就看她不順心意,趁機挫一挫她的傲氣,二則是要激怒她而獲罪,避開這陣子風頭了。
誰不知這後宮之中,先集寵於一身,便是集眾怨於一身,可帝王恩寵是何等旖旎的誘惑?偏生還有人爭破頭要去做那靶子。
想來也是,初入宮門的女子,又有幾個能逃得開這甜美的毒藥,便都是甘之如飴,飲鴆止渴罷了。
蘇嫣瞥見宜妃高高在上的姿態,不由地冷笑,如她這般心思縝密,能將所有人都算計了去,這會子卻蒙了心眼,平白當了順東風兒,助自家一臂之力了。
打落玉宮出來時,已過了正午,秋陽熠熠,漸漸隱到碧雲中去了。
新入宮的妃嬪,除卻蘇嫣以外,其餘皆被宜妃留下訓話,方才打姚夕嵐身旁經過時,她那姿態倨傲,帶著勝利者的自得,恨不得用一雙眼睛將蘇嫣剜出百十個窟窿來。
蘇嫣見她如此入戲,不陪她演足了豈不辜負?她便氣鼓鼓地沖姚夕嵐甩了眼色,卻不敢發作,那姚夕嵐見狀愈發得意,蘇嫣遂奪門而出,顯些被門檻絆倒,只聞得身後輕哧暗笑。
蘭若扶著蘇嫣沿著高高的紅牆往回走,那蘇嫣一副萎頓不振的模樣,宮人們往來行禮,神色多由探究轉為惋惜。
途經芳明殿時,趙婕妤打後頭跟上將她喚住,蘇嫣瞧見紅菱也在,亦是傷神的情態。
蘇嫣扯動了唇角,喚了聲表姐。
趙婕妤凝住她濃艷的小臉,搖頭嘆道,“你終究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姐姐如今只得盼你早日萌寵。今日之事,那姚貴人仗著身家顯赫,便是明著欺凌於你,你也只能忍著。”
蘇嫣抹了抹眼角,妝面也有些花了,仍是不服氣兒道,“就連她的婢子都敢取笑我,我既是皇上親選的嬪妾,為何要白受一個奴才的氣!”
“此所謂打狗還需看主人,嫣兒你要時刻記住,身處六宮,和家中再不一樣了,”趙婕妤輕輕挽起她的手,抬頭望向高高飛過的雁群,聲音裡帶了淡淡的無奈,“這裡只有權勢恩寵,從沒有人情理法,這裡只有欲望,從沒有真心。咱們不論主子奴才,便都是養在囚籠中的雀鳥,那鑲金鍍銀的籠子,和銅鐵朽木的籠子,又有甚麼分別?”
蘇嫣止住步子立在遠處,久久無言,待那南飛的候鳥終是消失在天幕盡頭。
可深宮中再寂寞、再無情又如何?她過的下去,連死亡都闖過的人,還有甚麼不能忍受!
趙婕妤見她凝眸不語,似有所悟,便寬慰地笑了,“瞧我說的,嫣兒你還青春正盛,花兒一般的年華,莫要失了信心。這陣子禁足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權作避一避風頭了。”
蘇嫣如今愈發覺得趙婕妤實乃慧心之人,瞧得透徹,“表姐的話,嫣兒記下了。”
“記著便好,時辰不早了,我不敢多多留你,別再惹出岔子!”趙婕妤又對蘭若交待,“照顧好你家小主,凡事多提點著。”
一輪秋月靜靜升起,打烏雲里緩緩現了出來,皎皎瑩白。
凌煙閣中掌了燈,夜色四合。
蘭若到偏殿庫房裡打理事務,其餘宮人們早已聽聞白日裡落玉宮之事,心知自家小主被禁了足,誰也不敢出頭招惹她。
桑榆掀開了天青色的薄幃進來,就見蘇嫣背對著,憑坐於妝檯前,身影窈窕,烏髮如雲,一直垂到腰際。
只這麼一個背影,便有過人之資,正當微微愣神之際,那蘇嫣已緩緩回頭,“水若是溫好了,就教人放在浴房裡,要用封了香的薔薇花瓣泡足時辰,再來喚我。”
桑榆想了想,終是走到近處,見妝檯散亂,而鏡中玉容亦是素麵朝天,清淨嫵媚,教她心頭一悸。
她服侍過不少主子,多半是人前光鮮艷麗,人後卻暗淡無彩,而面前這位蘇小主,便只可以天生麗質作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