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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轉轉了一個晌午,仍是一無所獲。
就在蘇嫣心灰心冷之,懷疑圖址有誤時,寧文遠突然轉頭往城外望去,似是欣喜,“也許,北街所指並非天水北街,而是城外南朝高踞族遺址,北街墓藏。”
蘇嫣亦是胸中一盪,寧文遠將她抱上馬,飛馳而去,“這次應該沒有錯。”
高踞族遺址已荒廢了百年,無人問津。
處處是黃沙覆蓋的古舊建築,高高矮矮,陰冷森森。
蘇嫣提著裙裾,搜尋仍是無果,她便坐在一處還算平坦的臥石上,歇了會兒。
寧文遠仍在不停探看,她低下頭,掏出巾帕,無意間眼風輕掃,竟看見不遠處的石壁上,有圖文若隱若現。
她豁然站起,顧不得腳下石子嶙峋,緊步跑了過去。
用袖子擦拭片刻,赫然現出紋路。
她又驚又喜間,掏出鐵匙,一比之下,竟是一模一樣。
蘇嫣只覺得連手都開始發抖,顫聲將寧文遠喊來。
“不會只是巧合,我們找到了,”寧文遠將她護在身後,“站遠些,別傷著你。”
蘇嫣閉上眼,寧文遠將鑰匙插入,用力磨轉。
塵土飛揚,轟鳴震耳。
一道一人寬的洞穴,漸漸現出。
寧文遠再一次問道,“這機關十分蹊蹺,嫣兒你確定要進去 ?”
蘇嫣點點頭,已經探入半個身子,“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決意入內。”
這是父親用生命守護的,她必要完成遺命。
起初是狹長的甬道,寧文遠始終用身子護著她。
就在這了無盡頭之時,突然就被一座石門封住了去路。
同樣的,鐵匙開啟了機關。
當石門緩緩升起,刺目的光華,從裡面映射而出。
待看清了一切,蘇嫣已是驚呆。
寬闊的石室內,亮如白晝,發光的並非燈燭,而是滿地的如碗口大小的夜明珠!
夜明珠一顆百金難求,只看這數量,已值千萬黃金,可抵得上京城一年的稅銀。
這還遠遠不止,一座石室套著一座,每一間皆是各色奇珍異寶,玉璧、珍珠、寶石,還有整箱整箱的金砂。
饒是蘇嫣活了兩世,也從未見過如此場面。
寧文遠抓起一捧極細的金砂,終於開口問起,“絲毫不誇張的來說,這一處洞穴,富可敵國。嫣兒,你是如何得到的?”
他臉上明顯有震驚和懷疑之色,一瞬不瞬地凝住蘇嫣。
“若這乃一位朝廷重臣所有,”蘇嫣呆呆地望著那尊一人多高的玉佛像,“又意味著甚麼?”
寧文遠鄭重地開口,“那麼這位大臣定是勾結內外,私藏國寶,論罪當誅九族!”
蘇嫣雙膝一軟,跌坐在地,將手邊一盒翡翠玉鐲打落在地。
不可能的…父親乃清廉忠臣,他絕不會是勾結營私的jian相!…
父親是她的天,是她最為敬重之人,但鐵證如山,這滿眼的瑰寶,就像一根烙鐵刺入她原本堅持了一生的信仰,翻開皮肉,然後面目全非。
“你為何會知道此地,那張圖紙究竟是誰給你的?”寧文遠陰鬱之色更濃,“此乃通敵叛國的重罪,可是長樂王?”
蘇嫣搖頭,腦子裡如炸開一般,她不願相信,不能相信。
原本是想要找到父親的遺物,誰知卻得到如此的真相。
那麼她所恨的,所執著怨懟的,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父親能留下如此寶藏,那麼當日,段昭凌沒有冤枉他,冤枉他唐氏一族!
真相揭開,連皮帶肉,如此可怖。
滿屋的寶藏,好似吃人的厲鬼一般,一口一口吞噬著蘇嫣的意志。
寧文遠見勢頭不對,連忙將她抱出洞穴,後又將洞門關上,隱去一切蹤跡。
如此滔天至寶,他亦無所適從。
但再看蘇嫣情狀,更是擔憂。
“嫣兒,說句話,到底是不是長樂王?”寧文遠餵了她一口水。
蘇嫣猛地張開眼,用力將他推開,近乎嘶喊,“不是他,不是…”
寧文遠見她受驚不小,連忙起身追去,但蘇嫣似拼了命一般往遠處沙漠中奔去。
他只能從後面一把將她抱住,滾在黃沙之中。
他止住她亂揮的手,用唇封住她的口,不給她逃脫的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身下人終於安靜下來。
他抬頭,竟看到大顆的淚珠子掛在睫毛上。
蘇嫣靜靜地盯著天幕,“這是丞相唐正清留下的遺物。”
這個答案顯然超出預想之外,回想起未入宮時,蘇嫣奇怪的舉動,寧文遠心中的恐懼也在逐漸放大。
蘇嫣仍是紋絲不動,她道,“還記得六年前,我對你說,我並非你所認識的蘇嫣。”
寧文遠俯身撐在她身側,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你認識的蘇嫣早在入宮前,就被宜妃處死了,而我,是同在冷宮被賜死的蓉妃,唐正清的女兒,唐婉若。”
寧文遠身子一晃,側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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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很早以前,寧文遠便對蘇嫣的性情大變起了疑心。
現下細思,她當初讓自己陪她去唐府、到冷宮尋清敏,還有宜妃的死…這些所有解不開的疑惑,如今終於有了根由。
蘇嫣靜靜起身,拍去滿身黃沙,定步朝城內走去。
從後面看去,身影單薄,在瑟瑟秋風中,愈發顯得清越。
因為用力,寧文遠緊繃的俊顏上,薄唇抿成一線,他坐在漫天黃沙中,如泥雕一般。
蘇嫣拖著步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宅院,她只覺得此刻好像將要撐不下去了…腦子裡混亂不休,一方面父親的遺物,傾覆了她所有的信念支撐,而另一方面,寧文遠如今知道了真相,定會恨她怨她,這世上唯一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也將失去。
其實,她不應該再回寧文遠的住處,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如此突然來到,是到了該收拾行李,回到屬於她的地方。
歡兒開門,卻見蘇嫣獨自回來,灰頭土臉。
徑直走入房內,她四下環顧,卻才發覺,竟然沒有任何東西需要帶走,因為所有的一切,都不該是她的。
想了想,仍是尋出一件兒毛披風,而後將些散碎銀子裝好,還有那把可以開啟無數秘寶的鐵鑰匙。
歡兒迎上來,蘇嫣若無其事地道,“將軍差我回來取些東西,他還在外頭等我的,不必跟來。”
將信將疑時,蘇嫣早已轉過街角,消失不見。
大約一刻時辰之後,院門再次被推開。
寧文遠步履緩緩,星眸中隱隱綽綽,歡兒連忙跟上,替他取來換洗的衣袍。
坐在榻上,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對歡兒道,“去打上熱水,備上新衣,服侍嫣兒沐浴罷,炭火燒得足一些,她身子弱怕寒。”
這些話,說的極細,說完,連自己都有些驚訝。
不料歡兒卻疑惑地問,“嫣兒姑娘說出去找您,怎地沒和將軍一起回來?”
寧文遠面色一寒,“她沒有回來?”
登時大步往蘇嫣房中而去,歡兒才發覺事態嚴重,便道,“姑娘回來時瞧著心情不好,奴婢也不敢多問,後來沒多久,她就出門說將軍還在等她,是以…”
她分明是說了謊,在寧文遠看到滿屋陳設都沒有改變,唯有她隨身帶的銀子和披風消失不見後,才可以肯定,她這是不告而別!
“她去哪了?為何不攔著!”歡兒從來沒見過將軍發過這樣大的火氣,登時嚇得跪在地上,“奴婢這就去找!”
寧文遠再沒看她一眼,風一般地掠出宅院。
他幾乎是奔跑著,街上人來人往,可,蘇嫣又在哪呢?
站在喧鬧的集市中,舉目四顧,直到此時,他才終於明白,自己所在意的,從來就是她的人,而不是那副軀殼。
捫心自問,嫣兒為入宮前,性情虛榮,貪慕榮華,若她沒有死去,只怕時日久了,自己對她的感情也會隨著時間,消磨殆盡。
可就是唐婉若的出現,徹底顛覆了他的世界,那樣的女子,才是讓他甘願一生。
蓉妃當初得寵之時,他沒有機會接近,只是能教皇上獨寵多年的女人,定是極出眾的。
他又忍不住去想,如果原來的蘇嫣入宮,也許能激起皇上一時新鮮,但絕不會長久…
頹然停步,只是,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
方才,若再快一步,嫣兒也不會走到絕境。
眾叛親離的滋味,他不忍心去想,唯有一個信念,那便是上天入地,也要尋到她。
一架駟馬輜車,正緩緩入了天水鎮,車子行的極緩。
布簾從裡面悄然撩開一角,一道女子清麗的聲音響起,“停下,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