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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婕妤請便,本王只當從未見過你。”長樂王握劍的手終是垂落,兩人擦肩而過,夜風無語。
婚禮盛大無匹,十里紅妝遍京城。
喧鬧了整整一日,鼓樂將歇。
晚間又值喜宴正酣,長樂王喜服如火,執了鎦金酒樽各處敬酒。
其間,荷露姑姑進殿宣旨,“傳太后懿旨,命長樂王在京侍疾,暫不回漠南。”
長樂王廣袖一揮,面色如常地接了旨,面帶春風,瞧上去一派抱得美人歸的喜色。
蘇嫣因著胎位不穩,半途便欲離席,半杯也不曾飲。
才起身,就見荷露沖她道,“太后還有口諭,蕊昭儀敬聽。”
儘管十分詫異,蘇嫣還是恭敬地接了旨。
“後日封禪祭天大典,蕊昭儀因八字衝撞吉日,不宜參加,留宮待命。”
蘇嫣心中隱隱一動,姜太后久病不理後宮之事,想來已是病入膏肓,為何突然插手此事?
五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有位份的妃嬪皆要參與,身後牌位入帝陵…
而作為皇上最寵愛的妃嬪,日後貴妃的人選,蘇嫣竟然無緣參加,這樣的安排絕非偶然。
八字相衝,素來是最虛無縹緲的,不過是個名頭罷了。
“臣妾遵旨。”
因著這一道懿旨,段昭凌亦十分無奈,奈何母后的旨意不可違抗,何況她病重禁不得生氣,只好到漪瀾宮安撫蘇嫣。
御駕離京後,整個後宮顯得空蕩蕩的,太子監國,姜太后輔政。
那一道懿旨,委實教蘇嫣摸不到頭腦。
果不其然,就在第三日清晨,漪瀾宮迎來了她最不想見的人。
荷露姑姑傳蘇嫣入慈寧宮覲見。
蘇嫣笑著應承,“姑姑先行回宮,我隨後就來。”
荷露道,“奴婢引昭儀娘娘同去。”
蘇嫣笑意不減,“如此,便要姑姑多等片刻,我換身衣裳就來。”
荷露點頭默許,蘭若緊隨入內室。
“若我在慈寧宮裡半個時辰未出,便將這信物交與瑩兒,她自有辦法。”
蘭若替她綰髮,湊近了問,“瑩兒可是慈寧宮的大宮女?”
蘇嫣點頭,將最後的腰帶繫上,“她是我安排的人。”
慈寧宮內藥香裊裊,隱隱有頹喪的味道,待看到鳳榻上的姜太后時,蘇嫣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油盡燈枯。
當年風華絕代叱吒後宮的女子,已然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忽然就有些悲從中來。
“蘇嫣你來哀家近前。”她只開口,荷露就上前扶她靠著。
殿門次第關閉,展眼間殿內就只餘下她們三人,靜謐地十分詭異。
就見荷露端著玉盤,蘇嫣連忙接過上面的湯藥,徐徐奉到姜太后跟前。
誰料姜太后反手一推,喑啞道,“這是哀家特意給你準備的安胎藥,哀家瞧著你喝。”
蘇嫣垂眸輕嗅,這一聞之下著實教她驚出一身冷汗。
湯藥中是濃濃的藏紅花的味道!
她抬頭,姜太后將暮的眼神不容置疑。
凡是突如其來,必有古怪。蘇嫣這才明白,此前這一系列的舉動,都為了今日。
她淺笑,“臣妾今日已經服了湯藥,霍太醫交代過,萬不可多飲,藥物相衝便會有落胎之險。”
姜太后擺擺手,“既然你不喝胞胎藥,那就喝點別的。”
荷露又端上一碗,蘇嫣心知騎虎難下,可這鴻門宴不能來也來了。
“臣妾謝太后美意。”
“荷露,伺候她喝了。”
荷露的手十分有力,全然不似宮女應有的,必是有功夫在身的,她捏住蘇嫣的下巴,“昭儀娘娘,別教奴婢為難。”
掙扎中,蘇嫣抽手將瓷碗打碎在地,迅速起身,“臣妾突感不適,先回殿去了,太后娘娘安心靜養!”
沒走幾步,荷露竟是從後扣住蘇嫣的脖子,蘇嫣心下一橫,只怕凶多吉少…
“今日這慈寧宮的殿門,你自是有去無回了,皇帝遠在宮外,誰也救不了你。”姜太后幽幽開口,接著又急咳了一陣子。
蘇嫣轉過身,又被押至榻前,但見姜太后的手帕上儘是咳出的血絲。
“太后娘娘可否告知緣由,也好教臣妾死個明白。”她強行做出淡定的姿態,腦中飛轉。
姜太后的哮喘之症積年已久,咳血更是病危的徵兆,而哮喘此征,最怕的便是引子,一旦激發,片刻內不能服藥,就可窒息而亡。
蘇嫣輕輕解下腰間香囊,儘量拖延時辰。
“哀家不能留你在昭兒身邊…你只會誤了他,誤了國…”
蘇嫣一副淒淒艾艾的神色,淚珠子在眼裡打轉,拭淚道,“荷露姑姑可否先迴避一下,左右我今日是逃不掉了,仍有些關於陛下的事情,要告訴太后娘娘。”
荷露得了姜太后允許遂退至珠簾外。
蘇嫣暗自將香囊中的迷谷散開,湊近了伏在榻上,濃濃的香氣從她袖中飄出,姜太后只覺得嗓子發癢,難受的緊。
蘇嫣一把按住她的手,哭得很是傷心,音調卻很低,“太后娘娘,您不能拿掉臣妾的孩子,因為他可是您最疼愛的小兒子的親生骨肉呢……”
姜太后聞言如遭雷擊,猛地後撤,雙眼暴起死死盯住她,卻發覺為時已晚,喉嚨痙攣,胸口悶地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81陳倉暗渡
殿外斜陽將落。依稀有絲絲縷縷散入鏤花雕金的窗欞。
蘇嫣扣住姜太后垂暮的手,腦海里一片空白,無聲的對峙里,每一秒都漫長而了無盡頭。
生死一線,就在進退之間。
姜太后喉嚨中發出斷續的音節,有那麼一瞬,蘇嫣幾乎就要收手,猶豫間,但聽珠簾忽然叮噹作響。
她猛然回頭,荷露姑姑面色隱晦地站在簾外,靜靜望著她。
靜地異乎尋常,完全沒有任何舉動,仿佛洞悉所有。
可這詭異的一切在蘇嫣的目光左移之後,卻顯得不值一提。
荷露身旁不知何時竟多了一人,在森嚴空蕩的大殿內,拉出長長的身影。
長樂王背光而立,緩緩走來,步履沉重。隨著他每走一步,蘇嫣的心跳便更疾速一分,極力平復著心緒。
他是姜太后最疼愛的小兒子,豈能放得過自己?這一劫終究是逃不過了。
長樂王一襲紫青長袍,森白的目光逼人,蘇嫣能感到他周身的殺氣漸濃。
“燁兒…”姜太后最終吐出了這兩個字,仿佛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糙。
香囊悄然落地,也好,蘇嫣鬆開手,絕望地迎上他的審視,就讓今日有個了斷罷。
有力的手掌擒住蘇嫣肩頭,微微用力,她徐徐閉上眼。可片刻之後,那手竟是下移,將她纖腰攬住。
“尊貴的太后娘娘,可是應該替本王高興?你疼愛次子天下人皆知,那麼皇兄最寵愛的女人,有了本王的孩子,該是喜事才對。”長樂王握住她的手,姜太后滿眼都是難以置信的絕望,和恐懼,她欲抽回手,長樂王卻不放,他欺進接著道,“不如即刻就下旨,將她賜予我,在你臨終之前!”
“孽…障…”姜太后渾濁的眼眸顫抖著,砰地一聲後仰撞在靠榻上。
長樂王低笑,側臉在昏暗中有如地獄修羅,帶著毀滅的欲望,“孽障?究竟是誰的孽障太多!只怕你如今連死都不敢,地下有太多被你害死的冤魂,等著向你索命,你不敢,你怕了?因為你害死我親生母親得來的榮華富貴,就要毀在他兒子的手裡了。你說,命運是不是公允的很!”
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蘇嫣任他攬著,或者根本不能叫做攬著,就像被要挾的人質一般,按在肚腹上的手勁道太大,出賣了他鎮定下極力掩飾的恨意。
姜太后的肢體漸漸僵硬,唯有喉頭沙沙作響,眼眸迸射出的光彩已然暗淡,油盡燈枯。
可長樂王為何要恨最恨她的姜太后?這一番話,字句都是刀劍,要置人於死地。
饒是蘇嫣也被他逼的喘不過氣來。
“還有你兒子的江山天下,我定會拿走原本應屬於我的一切。”
話音落下,姜太后雙目大睜,望著眼前人,卻再也沒有一絲動靜。
她死了,如長樂王所言,死不瞑目。
腹中一陣絞痛,蘇嫣癱坐在地,大口喘息著。
“這一切,都是你設下的局,對不對?”她望著榻上冰冷的屍體,顫抖著開口。
長樂王不置可否,蘇嫣撐起身子,極力壓抑著憤怒,“為何?為何要如此害我!”
“娘娘可知其中隱情?當年虞妃和姜太后同時生產,可虞妃卻誕下死胎後病亡。其間並非天災,實乃人禍。”荷露將她扶起,凝眸道,“姜太后忌憚虞妃聖寵,便上演狸貓換太子之計,將自己生下的公主親手掐死,換走了虞妃誕下的皇子。奴婢是虞妃娘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