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8頁

    眼眶酸澀,蘇嫣只得強忍下淚珠,聲音有些沙啞,道,“那唐家其他人,如何處置?”

    蘇復並未察覺出女兒異常,道,“丞相公子暫時禁足相府,允許親眷回族,待最終聖詔。蓉妃轂歿,便是日後平反,唐家已是氣數盡了,想是再無復位之機了。”

    蘇嫣良久不言,雙手於袖中緊攥,不覺間竟是將面紗下的櫻唇咬破,一股子甜腥氣味,如同當日飲下的鴆酒。

    “我本不該同你說這些,可既是說了,便是要你謹記於心,廟堂雲波詭異,獨善其身才是緊要,你閨門稚柳,不該沾得半點干係。”

    蘇嫣美目低垂,應了聲,便起身告辭,蘇復擺擺手,示意她好生歇息。

    夜涼如水,她躺在床榻上,久久無法合眼。

    不過才是幾天的光景,可卻如同隔世,蘇府祥和寧靜,卻愈發襯出心底的波瀾。

    那九重宮闕,是她的墳墓,亦是她的不可逃脫的劫數,終有一日,她會以新的身份,重頭來過。

    方可抵消她唐家如海的冤讎。

    以蘇嫣前世那二十四年的閱歷,應付蘇府上下並非難事,蘇老爺和大夫人對女兒這般變化,頗是滿意了。  

    二姨娘周氏場面上亦是和和氣氣,小妹蘇芷性子活潑,到底只有十一歲,仍不脫孩子氣。

    若說起來,蘇嫣也不過年方十五,只是她經了世態涼薄,心性要比尋常小姐沉穩了許多。

    就在蘇嫣離宮的第七日,轟轟烈烈的唐相謀反一案,竟是在短短數日內水落石出。

    聖上親自下詔為唐相平冤,說唐正清遭亂黨誣陷,本是忠臣良相,如今含冤而去,必要徹查到底,還唐家一個清白。

    這樣的結局,是否早已料到?

    整個案子除卻牽連了一些個職位不高的官員外,竟是如此輕描淡寫地帶過,三條人命枉死九泉,竟不如這一紙詔書!

    她怎會不明白,若不是皇上對她唐家早有戒心,又豈會如此輕信他言!而父母慘死,自家喪命冷宮,雖不是由段昭凌親手所為,可終究是因他而起。

    飛鳥盡,良弓藏,狐兔死,走狗烹。

    唐家忠耿,亦不能逃脫如此命數。

    寧文遠時常進出蘇府,蘇復與他師徒情厚,闔府上下亦是將他視為自家人一般了。下人們私底下都道是,若不出意外,寧公子大約是做定這蘇家的女婿了。  

    蘇嫣卻不常拋頭露面兒,將大多光景都消磨在閨房裡頭。

    蘭若將蓮玉膏在銀盤裡化開了,用溫水調勻,仔細替她上藥,“小姐天生麗質,這樣重的傷,才幾日便消了七八成,想是再用不了多時,便能痊癒了。”

    蘇嫣側過臉,細細端詳,鏡中的臉容,漸漸現了原本面貌,尤其是那雙桃花眼,流轉靈動,一顆硃砂痣在眼角若隱若現,纖指撫上眉骨,她道,“今日外頭十分熱鬧,可是有甚麼新鮮事了?”

    “晨起老爺出門時,似是說宮裡頭的哪位娘娘發喪,聖上親賜的儀仗,這會子,怕是半個京城的人都去看熱鬧了呢。”

    蘇嫣一時恍惚,蘇芷正推了門進來,手裡頭捧了大束野薑花兒,興致勃勃地說,“長姐,今日街市可熱鬧了,正行那蓉妃娘娘下葬之禮,咱們一併去瞧瞧罷!”

    蘇芷性子粘人,尤其喜歡纏著蘇嫣,可偏又一副乖巧的模樣,教人不忍拒絕了。

    可此次卻不同,蘇嫣接過她的花,便道,“喪禮不是甚麼吉祥的事兒,咱們好端端的去瞧那個作甚?不如到花圃里散步賞花來得有趣。”  

    她如今傷勢好轉,在府里便不愛用那鮫紗,十分悶氣兒。

    春深夏初,花紅葉綠,暗香撲鼻,蘇芷撲了一會子蝴蝶,便沒了耐性,往別處頑去了。

    蘇嫣提了裙角,到迴廊下的花亭里坐了,半倚著賞花兒。

    正是暖香熏得人醉時,忽而眼前兒現出一支紫玉蘭來,她抬頭一望,便瞧見寧文遠帶了笑的俊顏,墨發隨意冠於腦後,系了紫色玉絛抹額,著碧色水紋暗褂,尋常公子哥兒喜配摺扇,可他卻是劍不離身兒,倒比那執扇更多了份高貴雅致,且愈顯得英氣逼人。

    “嫣兒,如今要見你一面真是不容易,整日悶在房裡,教我瞧瞧傷口可好些了?”

    蘇嫣仍是懶懶地坐著,並不接花,只將臉一握,道,“怎地不入宮巡視,倒有這份閒心。”

    寧文遠俯下身子,輕輕將她皓腕攥住,往旁邊一挑,臉容微微湊近了,眸色如墨,道,“恢復的很好,太醫院倒不是白吃俸祿的。”

    蘇嫣教他一握,端的是有些不自在,只得用手將他桎梏掙開,寧文遠卻倏爾一笑,撩袍在她對面兒坐定,將那株紫玉蘭搖來晃去,道,“說起來,此事亦是前朝從未有過。”  

    “甚麼事情,教你如此感嘆?”蘇嫣聽了太多關於蓉妃的坊間流言,如今已是十分平靜了。

    “蓉妃以戴罪之身轂歿,皇上替她平反便罷了,竟是以貴妃之禮賜喪,著實與禮制不合。”

    蘇嫣勾一勾唇角,眸光飄渺,喃喃細語道,“若是換做我,亦是如此,朝廷又不缺銀子使,一面兒剷除了心腹之患,一面兒又博得了情深意重的賢名,如此一舉兩得之事,怎可不做為?”

    寧文遠斂起笑意,“此話斷不可亂說,妄測聖意,傳出去便會招致禍事了。”

    “我怎地忘了,芙蓉半面的滋味兒,真真不好受。”蘇嫣說話時,神情嬌媚,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寧文遠見她如此,心下亦是不忍,便放柔了語氣,蘇嫣始終不曾接話,待他說完了,才定定地開口,“文遠哥哥,帶我去一個地方可好?”

    “遵命!”他握劍一揖,十分瀟灑利落,又將那玉蘭遞過去,抬眼望著她笑。蘇嫣只抿嘴接了過去,說,“你也不問問要去哪裡?”  

    “便是刀山火海,亦奉陪到底。”寧文遠說話間,素袍獵獵而擺,神采俊秀。起身就去牽馬備車,蘇嫣將他喚住,道,“文遠哥哥,只是要由你親自駕車,且不能對旁人提及,可否答應於我?”

    此種事情,與他風使司右衛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若論起暗自行動,誰又能比他更為擅長?

    不多時,一駕單馬軒車打蘇府後門溜了出去,寧文遠精通騎術,自是行的順暢無阻。

    他將身子後傾,半倚在車門上道,“嫣兒,你去那種地方作甚麼?”

    “就是想去瞧瞧,有何不可?”蘇嫣輕飄飄的聲音從帘子里傳出。

    寧文遠著實猜不透她的心思,馬車繞過幾條小巷,緩緩停住。

    蘇嫣從車內鑽出,望著“唐府”兩枚鎏金大字出神,寧文遠偏頭道,“可否先答我一問?”

    她點點頭,目光仍不離牌匾。

    “為何要來唐府拜訪?”寧文遠心中不解。  

    蘇嫣眸色輕垂,道,“蓉妃與我有些故源,權作緬懷罷了。”

    唐府門庭冷落,已不復昔日之盛。

    開門的是個眼生丫頭,蘇嫣便問,“張伯怎地不在?”

    小丫頭將她二人瞧了幾眼,公子玉面佩劍,少女姿容絕麗,遂道,“姑娘可是走錯門兒了?”

    蘇嫣靜靜在門檻站了,將苑內景致收於眼底,滿目蕭條,便在此時,打東面兒來了一位青袍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她大哥唐子期,“誰在外頭?”

    蘇嫣望著他憔悴不堪的臉容,心中酸楚難言,卻又不可上前相認。大哥不過而立之年,卻已蹉跎至此,死者已矣,只怕留下的人才最是痛苦。

    “我與蓉妃娘娘有些故交,如今唯有登門小祭,聊表哀思,若是不方便,還望唐大人相告。”

    “我唐家已非當初,姑娘能來已是慰藉,嫣兒的房間在花圃後第三門,你們且去罷。”唐子期低聲嘆息,轉身負手而去,再無多言。

    “他此話又是何意?”寧文遠聽他喚道嫣兒,遂不禁生疑。  

    蘇嫣停在故居前,良久才道,“蓉妃閨名嫣兒。”

    車馬不歇,寧文遠見她自唐府出來,便一反常態,靜默異常,卻如何也想不出,她何時與蓉妃有過交情了。

    他只得勸道,“唐家免了罪,那唐子期調任徽州巡撫,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車內忽而傳來清脆的笑音,蘇嫣道,“只盼唐家永無回京之日才好!”

    抵達蘇府時,已是日近黃昏。

    寧文遠回頭,但見蘇嫣立在西門外的烘漆抱柱旁,聘婷裊娜,在殘陽的餘燼中,沖他嫣嫣一笑,“文遠哥哥,你猜皇上對蓉妃的寵愛能有幾分?”

    “三分寵幸,七分權勢。”寧文遠答得乾脆,他對蓉妃並無太深的印象,不過是數面之緣,他對深宮妃嬪素來無甚好感,那些不過是帝王嬌養的金絲雀罷了,從未深交。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8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