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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輕率,你還有姚氏一族。”蘇嫣勸道,姚婕妤卻擺擺手,“你走罷,我心已決,日後相見再無期。”
她轉頭,閉上眼,殿中暗影浮動,靜默地如同虛彌幻境。
蘇嫣低頭,便見那荷包上深深地繡了一個嵐字。
翻過去,背面卻是一行文書。
喉嚨中,似被甚麼哽住,永福殿外,天光大亮,如同重生。
似有女子在耳畔輕吟那荷包上的詞句,纏綿婉轉。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蘇嫣一路疾走,蘭若跟在身後不敢多問。
未至坤元殿,卻在玉蘭花林間,見到了他。
段昭燁渀佛算準了她此刻會來,穩穩地上前,蘇嫣見有人在場,便拉開距離。
蘭若見狀,便藉故遮掩下去,好在四下無人。
“傷勢如何?瞧你怎地一臉愁容?”段昭燁淡淡詢問,蘇嫣便背過身去,“王爺若是專程來討謝的,那我改日定當備上厚禮,送上門去。”
段昭燁彎了彎眉,見這女子倔強的模樣,忽而上前抵在她鬢側,“你深居後宮,無力為之,唐家之事,這天下,沒有比託付於我更為穩妥之計。”
蘇嫣輕哧一聲,“王爺誇口,我是不信的。”
“現下不信無妨,我允你三年為期,到時候,無論你是否同意,我自會不惜一切得到它。”
段昭燁神色銳利,好似那扶搖九天的獵鷹,志在必得。
“我不會答應。”蘇嫣毫不退讓。
誰知他聞言逼近,扣住她腕門,“這可由不得你。”
就在蘭若回身時,他已然闊步走遠,蘇嫣揉了揉手腕,心亂如麻。
王忠明守在殿外,內閣正在朝議,蘇嫣不顧阻攔,步步踏上高台,只冷冷道,“即刻便去通報,就說蘇氏泣血而書,求見皇上。”
67春宮亂
“上官小主,皇上正在議事,不可貿然進去…”王忠明候在坤元殿外,眼前這梨黃色宮裝女子粉面如花,朱唇如玉,裹胸襦裙俏麗,腰間絲絛垂落,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嫩地春桃一般,掐得出水兒來。
她蛾眉一蹙,提了裙擺便要進去,“陛下昨日答應陪我到眉殿觀荷,這時辰已經誤了許久,既然陛下有事,那我便進去等著。”
王忠明仍是客氣道,“老奴素來知曉,皇上最不喜后妃干政,小主還是莫要犯了忌諱才是。”
說罷,便大有深意地望著她,這蘭小儀上官瑜乃京兆尹上官道的小女兒,正是今年與校書郎甄同方之女甄柔一併,新選入宮的小主。
天子三年一殿選,可今年選秀卻生了波折,於此事上,皇上和太后鬧了分歧。
太后秉承皇家子嗣薄弱,需要開枝散葉,綿延萬代的原則,遂將年歲身份符合要求的官家女兒統統錄入選冊。
可皇上卻道後宮佳麗數量不少,深的他心,無需再選,如此便一拖就是半年光景。
最終,殿選如常舉行,京城女子各盡其妍,爭奇鬥豔,皆望著一入宮門青柳枝,尋鳥變作鳳凰兒。
可結果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京都三美一個也未能中選,只有中人之礀的甄柔和上官瑜德蒙天子眷顧,入宮冊封。
位分也合乎情理,出身略高的上官瑜封了從四品蘭小儀,而甄柔則晉為正五品甄才人。
“只怕是王公公欺我是新入宮的小主,便不放在眼裡,蕊昭儀屢次出入坤元殿,上一回也是群臣議事,可皇上還不是照樣召見了她?”上官瑜執意要入殿。
崔尚儀端礀打內殿而來,略一行禮,“蕊昭儀有天子手諭,不但能入坤元殿,更能隨意進出欒菱雲宮,小主您方才也說了,新舊即是最大的不同。這許多年來,便只有這麼一個蕊昭儀,豈是人人都能效渀的來得?若是人人皆能如此,又要那宮規禮儀作甚麼?”
“你…”上官瑜吃了閉門羹,臉色紅白一陣,值得嗔道,“崔姑姑到底是陛下身邊的近人,說起話來端的是底氣足,那我便在此地候著,可不算逾越罷!”
“如此,小主請自便。”崔尚儀淡淡地經過,一回身,遂拜道,“見過寧都尉。”
“議政完畢,陛下喚你進去。”
那略顯寬鬆的寶藍色朝服,穿在他身上,竟也能有如此玉樹臨風之態。
上官瑜認得,他便是當今御林軍總都尉寧文遠,有關他的旖旎傳聞可當真不少,皇家暗衛出身,二十二歲便統領風使司,可號令羽林軍。年少成名,金轡伴君,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就連素有皇族第一美人兒的靜琬公主,亦是傾心於他,奈何落花雖有意,流水卻無情。
真箇是多數京城女子心目中的良人,然而功名利祿,紅塵滾滾,至今卻仍舊孑然一身,不知碎了幾多春閨少女的美夢。
“便知道陛下定會傳喚於我。”上官瑜滿面自得,皇上到底心裡還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見寧文遠揮袖拱手,“陛下是傳崔尚儀入殿。”
淡淡的微光從他側襟的絲線上反射,他幾步邁下台階,蕭然走遠。
那上官瑜只覺得羞辱不堪,靜立半晌,說不出話來,到底是年紀小,終是掩袖而去。
崔尚儀逕自嘆道,“如今的小主們,當真是愈發驕縱了。”
上官瑜沒去成眉殿賞荷,反受了窩囊氣,忍氣之下,只覺得瞧見甚麼皆不順眼。
婢子珍兒勸說了一會子,那上官瑜不想回自家的紫雲殿,遂沿著紫荊宮道走著,面前宮殿華美非凡,寸寸琉璃碧瓦在日光下,耀眼炫目,牆面是皇城中最好紅烏漆粉刷而成,比尋常院牆要高出半尺。
不似中宮,卻勝似中宮。
“奴婢聽說,這漪瀾宮是在先皇后的嫣華宮舊址上新建落成,小桂子說規格可比原先還要壯觀的多。”
上官瑜不屑道,“先皇后在世時,皇上專寵無匹,後來還不是一杯鴆毒賜了死罪。如今蕊昭儀即便是更為受寵,也難保不會有高台傾塌之時,所以在我看來,這裡並不是甚麼富貴溫柔鄉,卻是極晦氣的地方。”
珍兒急忙小聲附和,“旁人只會羨慕蕊昭儀萬千寵愛,卻瞧不見本質,想來皇上是提防與她的,不然四年竟是一子無出…”
上官瑜將玉琉璃簪撫了撫,搖曳著往深處走去,“不然又能怎樣,至多不過養著別人的兒子,望洋興嘆罷了。”
漪瀾宮占地有尋常四個宮殿大小,而它後面,一湖之隔,便是禁宮永福殿。
半路上,恰那周良人同路,二人便結伴往眉殿而去。
永福殿荒廢三載,瓦礫頹敗,上官瑜隨口問,“這處本是極好地位置,化作禁宮真真可惜。”
周良人望了殿門一眼,神色複雜,她道,“蘭小主入宮不久,許是不知,這裡曾枉死過三名妃子。一是前朝珍妃,後來是姚婕妤入主,誰知僅僅一年的光景,她便誕下死胎,心灰意冷之下,竟是一刀削了滿頭青絲,在京城外的五台觀中,落髮出家了…”
“那姚氏是將門之女,性子倒是剛烈,那其他二人呢?”上官瑜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入宮後掌事姑姑管教的嚴,幾乎不曾知道甚么小道秘聞,而那甄柔更是個悶葫蘆,從不論世事,是以兩人一同入宮,可情分卻淺的緊。
周良人見左右無人,便以宮裡老人的礀態自居,神秘道,“永福殿當時還有另一位小主,是個不受寵的采女,機緣巧合中,也在那日,竟是下毒加害蕊昭儀和菡充媛,誰知陷害未遂,又牽扯出那阮氏一案,數罪併罰。蕊昭儀身嬌體貴,菡充媛則是懷著安樂公主,哪個不是陛下心尖兒上的?”
“然後,那二人如何?”
周良人似笑非笑,“當夜,碧采女便被割去舌頭扔到刑部大牢里,十幾日後凌遲處死,阮氏則是自縊於永福殿前,死狀悽慘。自那以後,頻頻有宮女說,聽到永福殿晚間有女子的哭聲…”
上官瑜渾身一個激靈,只覺得雖是初秋,可渾身登時起了一層細密的小粒。
“原是如此…那咱們便更要到裡面瞧瞧了!”她鬼靈精怪地一笑,就要往永福殿後門去,周良人不依,便被她拖著過去。
兩人推推搡搡,那上官瑜頑心大起,沿著牆垣便溜了過去。
周良人使勁沖她擺手,忽而眼前一花,幾人定睛一瞧,竟是一隻周身烏毛的小黑貓,一雙琥珀般的瞳仁驟縮,優雅而矯健地落在院中的石欄上。
“可漂亮的貓兒,過來教我抱一抱罷。”上官瑜貓著腰,步步接近,猛地一撲,那黑貓遂靈巧地縱身一躍,於她擦身。
上官瑜挽起袖擺,非要抓它不可,珍兒和周良人屏氣凝神地望著那院落中一人一貓,一時忘了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