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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嫣果然笑答,“臣妾的繡工不登大雅,還是讓桑榆來罷。”
“朕要的是你的心意。”段昭凌執意如此。
蘇嫣不知他今日為何,只得應下,“那臣妾到內室做活,口子不大,一會兒就好,陛下先用茶。”
段昭凌點頭,逕自吃茶。
蘇嫣掩上門,找來針線,其實,自己繡工極好,只是因為不想露出破綻,是以從不在外人面前顯山露水。
她性地坐在床頭,搬了副軟枕,墊在右臂下。這是她多年來的習慣,這樣行針才更為順手。
夜裘的破口處線頭鬆散,尋常針法是無法補救,她先用細線密密地fèng了一層,底子打好了,才用粗頭針佐以黑線在外層結網式fèng補。
因為四下無人,她行針很快,不消片刻就好。
殊不知,這一幕,已被站在門外的段昭凌盡收眼底。
他獨立良久,腦子裡儘是淑妃方才的話,一個人的樣貌可以不同,嗓音可以不同,但習慣、動作、眼神往往會出賣真相。
陛下,您相信輪迴重生麼?
相信麼?段昭凌攥著方才淑妃給他的兩枚香囊,盯著屋內之人的一舉一動。
連每個細微的動作,都絲毫不差。
分明是不一樣的人,但似乎背後都藏著一樣的影子。
淑妃拿出她初進宮時,唐婉若增她的香囊,而另一枚,正是如今的蘇嫣遺失之物。
一針一線,配色束邊,細節上一模一樣,而且,裡面裝的,都是她最愛的木蘭黎染香!
他不敢相信…
但越是不願相信,那些幾年來過往的細節便越是清晰,唐婉若和蘇嫣的一顰一笑,重疊在一起,越想越是心驚。
就在方才,她fèng補時,手臂下墊放軟枕的動作,再一次,勾起他心底最不願觸碰的回憶。
淑妃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妾沒有騙陛下的理由。您若不信,待回宮之後,到臣妾宮中書閣去,在那裡您會找到更多的證據。”
借屍還魂,太過荒謬…但段昭凌卻憑直覺,覺得淑妃所言,不會有假。
他輕輕推開門,走到蘇嫣身前,猛地遞上一杯熱茶。
蘇嫣一抬手便恰好撞翻,只見她連忙站起來,兩手輕甩,而後是左手,撫著右手手背,從食指到手腕…
一模一樣,唯有突發狀況,她才來不及掩飾,而平時她所刻意展現的,皆為表象。
蘇嫣發覺段昭凌的異樣,猛地縮回手,嗔道,“陛下好生粗心,夜裘已經補好,臣妾替你再沏杯茶來。”
“嫣兒,”他突然覺得喉嚨中似被什麼堵住了,教他窒息,喘不過氣來。
蘇嫣沖他笑,可這笑容,在段昭凌眼中,再也不是平日那般的嫵媚,而是另有深意。
他開始懷疑,自己當初如此偏寵與她,只是因為她出眾的美貌麼?不是,應該是她身上所有的氣韻神態,每每和她親近都覺得異常熟悉,現下想來,那就是因為她太了解自己所有的習慣,每一個點,都恰到好處,不多不少。
“陛下還有事?”蘇嫣被他拉住。
“別走,今晚陪陪朕。”
蘇嫣被他繞地莫名其妙,就被他擁住倚塌和衣而臥。
他臂彎收的很緊,緊得教她有些發疼。
夜漸深,燭火息。
但在黑暗中,段昭凌默默張開眼。
淑妃的話,如同咒語一般,在耳畔不停迴蕩。
陛下,為何嫣貴妃初入宮時,不是邀寵,而是寧願去偏僻的慈寧宮,那是因為,有靖文在。哪有任何一個妃嬪,會不惜一切地照顧別人的孩子!
陛下,為何自從嫣貴妃入宮後,後宮妃嬪被依次剷除的皆為宜妃黨羽?
陛下,你可想知道,宜妃在冷宮臨死前為何會語出瘋言,您並未要她性命,為何就在嫣貴妃離去之後,她便將當年往事盡數招出,一個求生之人,沒有理由決斷自己的後路。這世上能扳倒宜妃的,只有一個人,那便是蓉妃……
段昭凌猛然坐起,頭痛欲裂,他起初只是咳了起來,後來蘇嫣醒了,他便越咳越厲害。
蘇嫣忙地點上燭台,再回頭,就見他從嘴邊拿開的白色錦帕上,竟是猩紅的血跡斑斑!
段昭凌虛弱的望了蘇嫣一眼,那一眼太深沉,教蘇嫣不敢和他對視。
及至太醫趕到,他才止住。
蘇嫣坐在塌旁,心神不寧。
忽而又有宮人急忙來報,蘇嫣今夜已經焦頭爛額,本不願聽。但那宮人是從淑妃宮裡而來,她跪在門外哭求,“陛下,淑妃娘娘不行了…求您去看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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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死了,死於自縊。太醫說蜂毒發作時,痛苦異常,淑妃娘娘定是無法忍受,才選擇自己了解病痛。
眾人趕到時,淑妃正靜靜地掛在房樑上,臉色紫青,雙目圓睜,表情卻很是安詳,仿若故人初見,一瞬不瞬地凝著蘇嫣的臉。
就好像十年前,她從玉階上款款走來,輕聲細語,“臣妾李氏,拜見蓉妃姐姐。”
蘇嫣背過身去,喉嚨乾澀。
良久,她只說了幾個字,“陛下有旨,厚葬淑妃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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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貴妃怎麼還沒回來,”
“娘娘正在淑妃宮中處理事務,陛下您先歇著。”
蘇嫣定定回到殿中,就聽見內室里,段昭凌有些虛弱的聲音。
邁進門的步子,猛地收住,她便轉身往外走,不妨正被剛出門的王忠明撞見。
他一見到蘇嫣遂連忙道,“陛下尋了娘娘許久,非要等您來才能安置,您趕緊進去罷。”
“本宮這會子有些不舒服,傳甄才人過來罷。”蘇嫣冷言拒絕。
王忠明只看著她,不做聲,亦不退開,顯然是執意要請蘇嫣進去的架勢。
“嫣兒,可是你在外面?”段昭凌的聲音傳了出來,繼而又是一陣淺咳。
蘇嫣推開王忠明,逕自入內。
雖然只有幾步之遙,但她卻覺得在今夜,變得格外漫長。
段昭凌的異常舉動,定是和淑妃的密會脫不了干係。
難道,蘇嫣心尖一顫,他已經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又是幾聲輕喚,蘇嫣撩開帷幔,面無表情地凝住榻上臉色蒼白、雙頰消瘦的男人,一語不發。
到底是從何時起,他竟然已經老了這麼多了。
他伸出手,攥住蘇嫣的柔荑,緊緊不放,“你來了就好,朕不要甄才人,朕就只想讓你陪著。”
雖然六年來,他們已有數不清的歡愛纏綿,耳鬢廝磨,但此時此刻,段昭凌卻覺得如同初見,他十分害怕,害怕她再一次無聲無息的離開。
蘇嫣淡淡一笑,可那笑容卻讓段昭凌覺得陌生無比。
“陛下不想問問淑妃是如何去的?”
段昭凌頓了一頓,搖頭閉上眼,“這是她的命。”
蘇嫣徐徐坐下,“原來在陛下眼中,那些被你曾恩寵萬千的女子,都不過是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對麼?”
他豁然張開眼,但見那張臉仍舊是明艷嬌媚,卻總覺得蘇嫣隱在皮相背後,教他看不清楚。
“那朕又能如何?”微微的慍怒化為無奈,他摸索著坐起身,蘇嫣卻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懷抱。
“臣妾累了,想要獨自休息。”蘇嫣福了福身,轉頭便走。
沒走幾步,身子便被人從後面抱住,沉重地壓在她身上。
“朕都已經老了,可你仍是這麼年輕…”他的聲音絲絲顫抖,手臂卻收得很緊,就如同瀕死之人,抓住了最後的稻糙,亦如同岸上之魚,拼命尋找水源。
“陛下您累了,總是說胡話,臣妾傳太醫來給您瞧瞧。”蘇嫣掙脫,卻被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打橫抱至榻上。
他與蘇嫣指指相扣,將她按在榻上,從上頭俯身,鎖住她的眼眸,“朕的病,太醫治不了,天底下,就只有你才是唯一的藥。”
蘇嫣別過臉去,他便伏下身來,將整個臉龐埋入她頸間。
冰冷的吻,點點落下,他十分用力,將鎖骨間吸出青紫的痕跡。
蘇嫣被他禁錮住,動彈不得,夾雜著疼痛。
她有些害怕,段昭凌近乎瘋狂地進犯,就好像明日便會死去一般。
可這身子,卻再不想教他觸碰一下,負擔太重,一碰就要溢出來。
猛地一使力,冷不防,段昭凌竟被蘇嫣一把推開去,撞在內側牆面上。
只見她釵環散亂,衣裳半落,但眸子裡卻是極清醒的。
“縱慾傷身,陛下請自重。”
“呵呵…”他先是低笑,而後漸漸大了起來,“朕現在連自己的女人也碰不得了!”
蘇嫣利索地穿好衣衫下榻,沖外頭提高了聲音道,“桑榆,傳甄才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