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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高敏稟報,這些天三餐飯食,蘇嫣倒是來者不拒,沒有絕食等荒唐的行為。
案台上的紙張潔白無暇,沒有一個字跡。
她在做無聲的抵抗。
這性子之倔強,頭腦之清醒,這世間,也唯有她敢如此。
勻細的呼吸聲隱隱傳來,內室燭火淡淡燃著。
床上絲薄的毯子下,裹著整個身子,唯有一張素麵姣美的臉龐露在外面。
蘇嫣和衣而眠,此時已經睡過去。
段昭燁站定,弓腰,探出手,在她前額上摸了摸,體溫正常。
她這副身子,委實再經不起任何病患,是該好好調理一下了。
蘇嫣身在異鄉,又為囚禁之人,夜間遂淺眠。
這額頭上輕輕的觸碰,就能將她驚醒。
“地圖我忘記了,畫不出。”蘇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態。
看在段昭燁眼中,卻更像一隻伸出利爪的貓兒似的。
非但沒有危險,倒平添了一抹嬌嗔。
“無妨,有的是時間。”他往裡面挪了挪,蘇嫣警覺地抱住絲被。
段昭燁又往前靠了一寸,貼在她頸邊,有淡淡的體香傳來,很是好聞。
“夜深了,還請王爺回房休息。”
段昭燁卻更放肆地握住她腰肢,“我今晚住你這裡。”
蘇嫣看著他認真的眼神,有種不容抗拒在裡面,她扯了扯嘴角,“別開玩笑。”
“府里所有東西,都屬於本王,包括你。”他雖然說著,卻沒有進一步動作,反倒是生硬地將她一頭長髮撫了撫。
“以前,那都是巧合罷了,並非我本願,王爺屢次相助之恩,若有可能我定當報答。”蘇嫣說的堅決,段昭燁卻盯著她的小腹,那裡曾經孕育過一個未成活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現在就有報答的機會,”他竟是褪去了外袍,徑直躺到身側。
蘇嫣猛地掀開絲被,從床尾邁了下去,卻被他一把扯回來,正不偏不倚地坐在他懷中,“我說的機會,是指唐正清的圖紙,你在想甚麼?”
蘇嫣頓覺臉頰燒紅,“除了這個,別的都可以。”
段昭燁突然低下頭,在她頰上輾轉一吻,放開她,“那本王就陪你等著。”
他走到矮榻上躺下,“明日滄源有市集,讓高敏帶你出去散散心,雖精巧不比京城,卻也別有樂趣。”
也許是在宮中習慣了謹言慎行,蘇嫣多數時間只是聽著,點頭或是搖頭。
因為,對她而言,在府中或是集市,沒有太大的區別。
兩人分榻而眠,蘇嫣躺在床上,影影綽綽,能看到外間矮榻上的人影。
夜風吹過,邊塞的氣候不比京中炎熱,一入夜,卻是添了幾許涼意。
她悄悄起身下榻,拿了床絲被,輕手輕腳地蓋到他身上。
段昭燁微微張開一絲眼fèng,看著那纖細輕盈的身影,心中有淡淡的喜悅,瀰漫在夜色中去。
這一覺,蘇嫣睡得沉穩,十分心安。
段昭燁連日奔波,不想這一晚也睡得昏沉。
蘇嫣習慣了早起,逕自梳洗完畢,便見晨曦和煦,起身往庭院中散步。
不得不說,滄源風致綺麗,黃沙大漠配上園林府邸,更有風情韻味。
長樂王的品味,可見一斑。
段昭燁一覺醒來,已是陽光炫目。
有婢子進來服侍,整了衣衫,遂吩咐廚房裡備上早膳。
他撩開帘子,床上整潔空無一人。
轉身推開門,便被眼前風致所吸引了去。
那女子身著碧霞羅衣,髮髻簡單地簪起,餘下的青絲如瀑般散在肩頭,在晨光中,泛著柔麗的光澤。
她靜立於花叢中,身旁偶有蜂蝶飛來,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靜謐安和。
那一刻,他竟會覺得,頂尖兒的畫師,也描繪不出眼前的美。
蘇嫣一轉身,正對上他投來的目光。她大方地迎過去,沒有一絲忸怩作態,嬌艷的臉容在藍天下,如美玉光澤。
神采也別剛來時好了許多。
“從前只讀詩書,總以為邊塞儘是漫天黃沙滿目蕭條的悲壯,如今看來,那些怕都是文人的杜撰。這樣的景致,京城中不會有。”她說話時,竟是格外的慡朗。
段昭燁凝了她片刻,伸手拂去她肩頭的碎葉,“很多東西,只有親身經歷過,才能體會。”
蘇嫣點頭,兩人對立花間,一時風靜花香。
早膳簡單,段昭燁仍是百忙之中,陪她用畢,交代了高敏一番,匆匆離去。
局勢緊迫,漠南與京都呈對立之勢。
儘管長樂王不讓她接觸一絲一毫的政事,但自己又豈會不明白?
兵戈相向,是遲早的事。
壓下心事重重,高敏一身尋常丫鬟裙衫,扶著她往市集而去。
“今日正值滄源廟會,很是熱鬧,姑娘盡可四處逛逛。”高敏細心替她講解。
市集人流如織,叫賣聲不絕於耳,偶有孩童奔跑往來。
滿眼色彩斑斕,淳樸的民風,極具生活氣息。
蘇嫣興趣盎然,自從幼年,已有太久不曾如此散心。
在滄源,沒有丞相千金,沒有蘇家小姐,更不會有深宮貴妃。
是完全不同的生活。
儘管高敏已經在各個攤位上,替她買了許多玩意兒,但蘇嫣並不真的想要,只是覺得新鮮。
金銀珠寶,那些不過都是累身之物罷了。
有處攤位上,鋪著各色花樣的大紅剪紙,蘇嫣停步,捻起一張年畫似的胖娃娃,左右瞧著,唇角不自主地柔和彎起。
高敏即刻會意,在一旁同攤主交談了幾句,蘇嫣一回神,就見她已將所有剪紙都打包好了。
“我看著這孩子可愛,並不用都買了的。”她有些哭笑不得,即便是長樂王有錢有勢,高敏這架勢,也著實有些誇張。
“王爺吩咐過了,若有姑娘喜歡的東西,盡可買來。”
蘇嫣只得捏了那張剪紙,起身往別處轉悠,心道再不可隨意把玩了。
鬧市上,忽而人群劈開,打背面一列騎兵飛馳而來。
皆是清一色的藏青戎裝,金絡配鞍,風塵颯颯。
高敏將蘇嫣護在身後,“這是撫遠將軍部下。”
聽到這幾個字,蘇嫣連忙探頭望去,那麼,寧文遠此時,就在滄源!
身旁有壯漢婦孺交談,大致意思,便是於戎狄燕關一戰大勝,撫遠將軍西征歸來,三日後就會抵達滄源。
不經意的談話,都被蘇嫣謹記心中。
她裝作無心問起,高敏便將官道路線簡單地指點了一二。
漫不經心地遊玩了一會兒,蘇嫣的心思已被勾起,時近中午,二人回府。
經過側門時,高敏突然停步,“姑娘稍等。”
她目光一撇,就見車馬停在門外,裡頭輕盈躍下一道麗影。
正是多年未見的玉素公主。
她笑意如驕陽,回身從奶娘手中接過襁褓,緩緩入府。
突然間,蘇嫣興致全無。
在長樂王府,玉素才是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段昭燁對她再好,也只能是在背後,永遠不可以堂堂正正地,搬到明面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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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王妃的車馬回府,周遭恢復了寧靜。
蘇嫣卻再不想往前走一步。
“姑娘,咱們進去罷。”高敏在身旁催了幾回。
蘇嫣遂佯作意猶未盡,回身又往市集走去,“我還從未在外面用過飯,你熟悉滄源,不如就挑一家風味可口的食肆,我也好嘗個新鮮。”
高敏猶豫道,“可王爺吩咐過,要按時回府。”
“但王爺也吩咐過,要讓我玩的盡興不是麼?”她說話間已經走出很遠,高敏只得快步跟上。
街角的食肆里客來客往,店傢伙計熱情地招待,高敏花高價從別人手中,將最高層僻靜的房間訂下。
坐在青木桌椅前,蘇嫣居高俯下,能瞧見滄源四通八達的街道,而最遠處,便是毗鄰城牆的古官道。
若舉目更遠,就只余黃土戈壁,漫天無際。
蘇嫣醉翁之意不在酒,入口的飯食,食之無味。
高敏還在一旁仔細介紹著各色菜餚特色。
“官道上車馬往來,怪熱鬧的。”蘇嫣啜了一口黍酒。
高敏點頭,“漠南乃是三國交界,通商買賣,集會重地,而滄源就是中心。”
“如此說來,各國商隊入城,手續定是十分繁瑣的。”
高敏微微笑了,“姑娘是在京城呆久了,其實滄源入城的限制,不比京都複雜,只要有滄源太守頒發的令牌,每年按稅上絞,便可出入自如。”
蘇嫣聞言再仔細瞧了,那城門過處,有三兩衛兵檢查人流,卻是每人都會出示令牌,而後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