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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文遠被她一晃,就見她離得極近,明艷的嬌顏在燭火中越發清晰,如夢似幻。
蘇嫣見他不說話,才發覺過分的親昵,快速收手,她有些心虛地仰起頭,就見寧文遠仍是沉默地凝著她的眼。
那眸中千山萬水,卻都盡在不言。
兩人俱不語,一時間往事如潮水,仿佛又回到了蘇府小院,那樣純粹的生活。
“若娘娘信得過,微臣便先收好,待查明確切,再奉還。”
蘇嫣淡淡一笑,“好。寧姑娘會在我宮中小住半月,寧大人按時來接她便是。”
“那,微臣告退。”寧文遠緩步後退,蘇嫣呆立在案前,忽然幾步上前將他喚住,“若寧姑娘將來入宮,本宮定會極力護她周全,以報寧大人素日幫扶之恩。”
寧文遠回頭,側顏俊挺,星眸黯然,“不是所有人,都會如您這般,甘願於深宮傾軋,甘願於權勢恩寵。微臣不願小妹重蹈覆轍,選一條最不幸福的路。”
蘇嫣頓住,心中猛一陣惶然,垂眸望向別處道,“本宮當初,沒得選擇。”
寧文遠卻轉身道,“你本可以選擇!”
蘇嫣倏爾苦笑,道,“對,這是本宮自己選的路,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可人生一世,多身不由己,又有幾個人能遵守本心,只做自己喜歡的事!”
寧文遠扯開唇角,“雙雙不會入宮。”
蘇嫣疑惑,他便道,“因為陛下屬意,要她做長樂王側妃。”
這句話大為出乎意料之外,蘇嫣回過神來,閣中已然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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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數日調養,寧雙雙漸漸恢復,白日會由蘇芷陪著,在漪瀾殿附近散心。
本以為蘇嫣人如其表,又時時聽外界傳言,認為她定是嬌媚艷麗,張揚奪目,遂處處仔細,生怕觸犯了她。
可相處下來,才知道,嫣貴妃是真正的冷清性子。
她從不過問自己任何事情,從不干涉自己任何行為,這麼多日同案而食,蘇嫣竟不細問她進宮的目的,就連話也極少。
蘇嫣愈是冷淡,寧雙雙內心的好奇便越重,她甚至忍不住要問一問她五哥,當初青梅竹馬之時,她可也是如此?
這些話,自然不敢和蘇芷提起,蘇嫣也發覺了她時常觀察自己,便覺得有些意思。
那日用完晚膳,她靠在水閣觀星,又見寧雙雙若隱若現地過來了晃了幾回,遂不禁莞爾,邀她同坐。
寧雙雙到底年歲小,便問,“娘娘您可還記得臣女的五哥?”
蘇嫣淡淡道,“時間久了。”
寧雙雙不死心,又道,“當初,您也是無奈對麼?”
“你五哥心中之人,本就是芷兒,並沒無奈之事。”
寧雙雙微微側頭,道,“這就奇了,五哥一直珍藏著一盒破碎的碧玉,從不讓旁人觸動,我曾偷偷打開來看,瞧著似是摔碎了的玉簪子,我也問過五嫂,她說五哥並不曾送過她玉簪呢。”
蘇嫣目光定住,許久才道,“夜深了,寧姑娘該安置了。”
寧雙雙起身,正和段昭凌遇上了,她便急忙行禮。
段昭凌已見過她,是個清秀可人的女子,遂溫和地問了幾句,便教她退下。
“長樂王即將入京,屆時還要勞煩嫣兒你安排一場盛筵,替他接風慶功。”段昭凌攬著她躺下,和衣而臥。
蘇嫣點點頭,遙望漫天星輝,心中有了計較,好風憑藉力,這一陣東風,自然要好生借上一借。
第91章離合豈無緣
“貴妃娘娘,這是何處,”寧雙雙跟在蘇嫣後面,環顧著陌生的宮殿。
殿中婢子穿梭,忙著打理,蘇嫣四下走動看查一番,數月無人居住,顯得冷清了許多。
“此乃西宮碧梧殿,素未皇室諸親在宮裡的居所,長樂王即將抵京,陛下念他軍功赫赫,便將碧梧殿賜予他,可在宮中長住。”
蘇嫣並不理會寧雙雙的疑問,像是在陳述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
寧雙雙定步,秀眉間隱隱有懼色,搖頭道,“但為何要帶臣女來此?”
“雙雙,你應該一早便知陛下因何宣你入宮。”蘇嫣波瀾不驚,寧雙雙卻緩步後退,“臣女年歲尚少,還不足以…”
蘇嫣很明白她心中所想,就這麼突然嫁給一個連一面也沒見過的男子為側室,任誰也絕不會高興。
何況又是寧國公最疼愛的小女兒,自是從小就沒受過一絲的苦。
可再尊貴,也只是臣子,而長樂王卻是皇帝的嫡親弟弟,寧家人不能拒絕,皇上也不容得她拒絕。
“本宮也是十五歲入宮,天子三年一甄選秀女,定為十五歲起。若你不嫁給長樂王,夏季殿選就會充入後宮,再退一步,落選也會在親王中賜婚,本宮看來,不論哪一種情況,都絕不會比你嫁給長樂王更好。”
寧雙雙垂眸,不語,顯是內心十分矛盾。
雖然五哥已經提前說過,長樂王英武非凡,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好男兒,但她仍是打心底里牴觸,一個比自己大十六歲的男人,又有正妃、妾侍,怎能給的了自己幸福?
她夢中勾畫的良人,卻是五哥那樣的,人品才華樣貌具重,可以翻雲覆雨,亦能攜手白頭。
她望了蘇嫣一眼,眼前尊貴無比的貴妃娘娘,芳華二十。
朱顏未改,已是心意凋零。
以一個女子的角度,不論蘇嫣如何呼風喚雨,不論皇上有多少日子是留宿漪瀾宮裡,寧雙雙本能地覺得蘇嫣並不幸福,所有的自我,都被深深壓制在這九重宮闕里,再也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與其幽閉深宮一生,你能和長樂王一起遠赴邊關,看天地高遠,是多少深閨女子,求也求不來的福氣。”蘇嫣似是感嘆,拉著她往殿門外走,“只論自由這一點,你就比本宮幸運。”
西宮毗鄰慈寧宮,西面臨山,遠離六宮喧囂。
此時春意漸濃,群山重巒疊嶂,遠望嫩綠一片,就像少女新織的羅衫。
寧雙雙不緊不慢地跟在蘇嫣身側,方行至殿外,就見不遠處垂柳碧絛中,兩三點人影朝殿門走來。
沉穩剛健的腳步漸漸停住,鎧甲上反射的銀光,刺地蘇嫣微微閉起雙眸。
寧雙雙離得不遠,目光只是一掃,便被那走在最前頭之人定住,好似驕陽正午,又如皓月當空。
她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寧家幾位兄長已是人中龍鳳、滿蓋京華的男兒,但若和眼前人相比,不覺又黯淡了一分。
銀色鎧甲鎖身,挺拔健壯,眉目深刻,面容若說英俊,又添深邃,若說威嚴,更有一絲狂傲。
段昭燁沒有發覺寧雙雙的注目,因為他此刻眼中,唯有比他離開前消瘦了許多的蘇嫣。
目光下移,移到她羅帶束腰的小腹上,雖然有華裳覆蓋,可依然能看得出,竟然平坦如初。
心頭一震,不自覺地臉上也泛起了懾人的寒光。
蘇嫣避開他目光的桎梏,道,“雙雙,還不見過長樂王。”
寧雙雙見眼前人儀表非凡,竟不曾料到他就是長樂王、自己將嫁的夫君…
說不明到底是何滋味,她只覺得胸如鹿撞,忐忑而有些期許,上前福身,“臣女寧雙雙,參見王爺。”
段昭燁此刻沒有心情去思考這陌生女子的身份來歷,只是冷森森地凝在蘇嫣身上,急欲一問究竟。
蘇嫣見不宜多留,就拉著寧雙雙告辭,擦身而過時,段昭燁卻單臂一揮,攔住去路,“臣弟千里迢迢回宮,居處未定,生疏的很。既然是皇嫂管理此事,那還請帶臣弟到宮舍各處看上一看罷。”
“本宮事務繁忙,自會有宮人替王爺安排。”蘇嫣欲走,他便負手前去,“既然皇嫂不肯,那臣弟只好親自問問皇兄了。”
“慢著,”蘇嫣轉身道,“雙雙你先回宮,本宮有事要同長樂王商議。”
寧雙雙兩腮紅雲漸起,以為蘇嫣是要商議賜婚之事,便點點頭,沒再多問。
碧梧殿寬敞,早先已經打點妥當,蘇嫣與他齊齊入內,長樂王便即刻下令,只讓一名近身侍婢跟著,其餘人嚴加守衛。
“本宮奉勸王爺一句,莫要以任何把柄來要挾本宮,最不濟也是魚死網破,誰又比誰乾淨呢?”蘇嫣先發制人,實則是為了掩蓋心中的不安。
她自認能算計所有人,能掌握男人的心思,可唯獨面前這個人是例外。
從沒有一個人能讓她如此不安,甚至是畏懼。
因為她太了解,這個男人比想像中的還要無情冷血,為了權勢復仇,他連養育了自己多年的姜太后都能下手除去,只一想起那日慈寧宮昏黃的日暮,她便覺寒意無邊襲來。
誰知他卻用力扳過蘇嫣的肩膀,強迫她仰頭對視,道,“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