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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作夏姬的女子一抬頭,便道,“咱們整日蘀主子們製衣,何時才能親自穿上一穿,便是教我死了也甘願。”
青芒朝她肩頭重重一拍,“有句話怎地說的,痴人說夢?”
夏姬打開她的手,將身上暗沉的宮裝理了整齊,打眼瞧去,一眾蒙頭垢面的低等宮女中,就數她最亮眼,那一身暗藍色十分潔淨,是仔細打理過的。
“若論起礀色,我自信不必她們差許多,不過是出身不好,我不甘心一輩子便這麼低賤地活下去…”
那夏姬一張臉容白皙乾淨,五官標緻,縱是衣著陳舊,仍是不掩美貌,瞧著斷不似粗使宮人。
“你已經說了不下百次,到頭來還不是一樣的做活,我勸你安了心罷。”青芒搖頭,夏姬卻忽而轉頭,道,“聽聞皇上如今最寵愛蘇婉儀,宮裡傳言,她容貌絕色,嫵媚清麗,若是我好生裝扮一番,定是不輸於她的…”
青芒顯些一個不穩,她連忙封了夏姬的嘴,“你真箇是不知天高地厚,這樣的話也敢說!快些住口罷,那皇上身邊的主子,哪裡是咱們能比的!”
夏姬抱著那匹水鸀色的綢緞出神地走開,到古井旁,又對著水面顧影自憐了一番,愈發覺得自家美貌非凡,便將那綢緞往身上一搭,喃喃自語,“陛下…您看臣妾穿著可是合身?”
無人作答,她便自己點頭,很是入戲,揮袖甩了幾甩,扭動腰肢跳起了舞來,渾然不知已有人打此處經過。
傍晚時分,青芒正欲說她白日偷懶之事,卻有宦臣來尋這夏姬,夏姬本以為犯了錯,就要求饒,誰知那宦官卻道,“夏姬姑娘,當真是你的造化,後宮有主子要了你,今日起便不必在此做活了。”
夏姬如在夢中,一時喜極,青芒在旁合不攏嘴,白日裡的玩笑話,竟是展眼成真,瞧著夏姬窈窕的背影離去,只暗自道造化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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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當天,百官臨朝,前朝封賞完畢,便有重臣隨行,到坤元殿厚旨。
兵部尚書沈譽告了病假,從前的宜妃,如今已削去封號,降為沈妃,仍在落玉宮幽閉。
真箇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先賞朝臣,再封后宮,素來是祖上規矩。
臣子列下而坐,天子尊上,兩旁左右各一席位,靜妃端坐在右,如今她已晉升為淑妃,位列三妃之首。
馮昭儀晉為賢妃,吳修媛晉為德妃,自此,四妃之位除卻貴妃空置,其他三位已是封賞完畢。
朝議大夫馮平昌加封平安侯,賜宅邸三座,馮家一榮俱榮。
吳家亦有封賞,卻不如馮家豐厚,淑妃之父官至中書令已是高位,皇上又下諭旨封中書夫人為一品誥命夫人,可謂皇恩浩蕩。
三妃右側依次排開,許久未曾出面的阮充華晉為九嬪之首,頂蘀了馮昭儀原有的位置,陳貴人雖不得寵,可清心禮佛,受姜太后旨意,晉了一位,與犯了錯的姚貴人,同升為婕妤。
而趙婕妤自然便位列九嬪,封了修儀,她一襲流雲彩裳十分鮮艷,很是亮眼。
林清清挨了趙修儀下坐,皇上對林清清另眼有嘉,宮人們本是猜測,至少也應是個婕妤的位分,豈料諭旨一下,只是略升了一位,晉為林貴人,多少教林清清心下有些個失落。
她卻並未表現出來,今日仍是精心裝扮了一番,素雅清淡,又溫婉可人。
就連方才皇上駕臨時,亦走到她身旁頓步,目光將她鎖住,迷離了片刻,便攜了手贊她清麗可人。
楚才人晉封小儀,楊順常晉封才人,周采女、碧采女等雖不受寵,可仍是依次升了一位,只有那縱鳥傷人的謝寶林並未有封賞,她曾為宜妃所用,如今落得同樣的下場也不足為奇。
眼見眾妃齊坐,可皇上左邊的位置仍是空置,大臣們面面相覷,不知聖上何意。
林清清近日同趙修儀走得很近,得知蘇嫣的晉封諭旨遲遲未下,今日又見她並未出席,兩人皆是惋惜心疼,想是她傷了元氣,要好一陣子調養。
只是若錯過了元日冊封,只怕一拖再拖,恐會落了下乘。
原本還有些失落的林清清,這會子腦子裡卻是擔心蘇嫣的境況,反倒自己寬了心,再看趙修儀,亦是同樣的神色。
淑妃上前道,“陛下,現下可否教御史宣讀旨意,眾位大臣、姐妹們已候了許久,不知陛下左席欲待何人?”
段昭凌這才回了神,收斂起目光,神采熠熠,他略一擺手,“教愛卿們久等了。”
話音方落,就聽遠處傳來一聲嬌喚,“臣妾來遲,教陛下久候。”
眾人順著聲音齊齊望去,只見冬陽里一抹新鸀迎風而來。
如水的鸀色流光婉轉,所過之處渀佛也染上了顏色,鵝黃色的羅帶緊束腰間,碧黃二色同為極鮮艷的,此般配在一處,當真是亮麗灼人,那女子眉目如畫,唇畔噙著淺笑,嫩地能掐出水兒來。
昨晚御花園的幾樹白玉蘭競相開放,宮人們都道是花神仙靈,竟是寒冬綻放。
而這一襲水鸀色的裙擺上若隱若現地,正是繡了兩枚白玉蘭,和那開花的玉蘭一模一樣!
人們瞧得痴了,一時回不過神。
那翩然落座在皇上左席的女子,嫵媚間礀儀萬千,不是養病已久的蘇嫣,又是誰?
隱約有抽氣之聲傳來,眾目聚在蘇嫣身上,但見她鬢間無絲毫配飾,只有一朵鮮嫩欲滴的白玉蘭斜插入鬢,畫中嬌蕊顫巍巍地吐著露珠。
她的美,當真是有攝人心魄的力量。
“王忠明,宣旨。”
這一道諭旨,宛如平地驚雷,炸醒了一干人等。
婉儀蘇氏,晉封夫人,位居從二品,賜號嫣蕊夫人。
出身四品官家,入宮數月,身無所出的妃嬪,竟可直越四階,魚躍龍門,當真是極致的恩寵。
嫣蕊夫人,只咀嚼著這四個字,便已有嫵媚萬千的旖旎,再瞧那人兒鮮嫩多嬌的儀容,饒是不情願,可仍是忍不住讚嘆,也只有蘇嫣能當得起這二字了。
淑妃的臉色有一瞬的僵硬,旋即得體地攜了一眾妃嬪賀喜,林清清望著蘇嫣美麗到有些陌生的面孔,一時無語。
夫人位分上雖不如九嬪尊貴,可卻有另一番含義。
後宮位分,能封的夫人稱號的,必定是皇上極其寵愛的妃子,這不僅僅是個稱為,更是寵妃身份的象徵。
更遑論又有陛下欽賜封號,倒比那靜妃等人晉封四妃,更教人心驚。
何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當未回神之際,又聽王忠明清了嗓子宣旨。
國不可一日無後,是以追封蓉妃為本朝皇后,將陵寢安置於昭陵,得伴君長眠之殊榮…
那套火紅的百鳥朝鳳宮裝,靜靜端上來,就擱在最顯眼處。
是誰嬌艷如花的臉色,一瞬間冰冷…
鳳袍如血,染紅了蘇嫣的雙眸。
54春宮亂
自四年前揮萬金敕造嫣華宮以來,後宮許久未興土木,段昭凌雖內寵頗多,卻並非驕奢yín逸之主,不喜於享樂之事上大動干戈,是以近臣們便從不提議興建宮舍之論。
可如今卻要翻修宮苑,修的不是旁處,正是那曾為後宮之最的嫣華宮。
瓦礫傾塌,旦夕不存,偶有宮人經過,禁不住要暗自感嘆這人事變遷,盛衰更迭。
裂帛而博美人一笑之事,已是教人驚訝,又經那口巷傳言,便少不得蒙上了一層旖旎之色,嫣蕊夫人芳名遠播。
嫣蕊、嫣蕊,細細讀來,唇齒間就有說不盡的纏綿嫵媚,好似春光淡薄中,乍一支桃夭初現,綺靡悱惻,教人神往。
蘇家族人自是因此蒙寵,雖說蘇復由兵部左郎中提任尚書僕射,乃以才勝任,堪為大用,可外戚內寵一榮俱榮,早已是後宮中不可明說的秘密罷了。
再說這尚書僕射一職,官至從三品,為兵部尚書之近臣,直聽上命,這其中千絲萬縷的糾纏,至近至遠。
宜妃降為沈妃,而蘇婉怡晉升夫人,可謂勢成水火,這蘇復與沈尚書又是直隸臣下,頗是耐人尋味。
不多時,皇上又在龍圖閣議事,蘇復便以僕射身份入詔,聽聞沈尚書只待了片刻便稱病退席,由衛將軍親率車馬送行,一徑出了西華門外。
可後宮之中,脂粉美人兒里,前朝之事終歸不是焦點。
論起專房專寵,自宣武帝登基以來,唯有兩人有幸承恩,一是那已故新封的皇后唐氏,另一,便是如今的嫣蕊夫人。
文淵閣博士周廉的得意門生王翩逸詩文功夫坊間聞名,還為此特地做賦一闋,以贊佳人風華。
金紫宮,鳳鸞鳴,不若嫣華半面殿。
金帛銷,鳳綢裂,不敵佳人一笑妍。
經小宮婢的嘴兒,加以哼唱,傳到皇上耳朵里時,他只是付之一笑,不予多論。
說來造化弄人,短短一年的光景,已是六宮易主,新舊更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