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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小姐不妨再好生找找,大半夜裡驚動宮人,終歸不是上策。”林清清撥開人群,頭一個解圍,那姚夕嵐挑釁地將她望著,不依不饒。
小宮女兒已去稟報,不多時,如暮便匆匆而至,頭一句兒便喝道,“宮中掌信已久,大吵大鬧成何體統!若是驚動聖駕,看你們哪個能擔得起!”
姚夕嵐立於中央,將羅袖一甩,道,“有人偷了我的物件兒,我自然不能干休。”
如暮便問,“丟了何物?”
“回姑姑,是一塊巴掌大小的血玉鑲金鎖。”姚夕嵐的婢女梅青比劃道。
“何時丟的,你可曾到過甚麼地方兒?”如暮又問。
姚夕嵐冷冷一笑,道,“散了之後,我便一直待在房中,不曾出門兒。”
這一說不打緊,可不明擺著說那竊賊便是同屋之人了?如暮想了想,道,“你與哪家秀女同住?”
話音方落,但見左邊兒那扇鏤花木門吱呀一聲兒從裡面打開,一抹窈窕倩影緩緩現出。
蘇嫣長發瀉肩,無一絲配飾,只著了淡黃色的及踝紗裙,一張素麵朝天,借著月華,愈發嫵媚動人,比那濃妝時,竟絲毫不減顏色。
她並不見慌張,只嬌嬌淺笑,水眸圓睜,問,“你們說地這樣興致勃勃,教我夢也夢不成,只想出來瞧瞧熱鬧了。”
林清清過來挽了她的手臂,沖她微微使了眼色,道,“你們屋子裡丟了東西,你可知曉?”
蘇嫣一臉驚訝,問向如暮,“竟有這等荒謬之事了?若當真如此,第一個便搜我的行禮好了。”
如暮點點頭,擺手示意,“既是如此,為了公允起見,我便冒犯了。”
蘇嫣將頭一歪,道,“一起進去罷,也教你們釋了疑心。”
說罷引著眾人入房,徑直與那姚夕嵐擦肩而過,權當她不存在一般。
真要搜宮,自然不是甚麼好事兒,除卻林清清真心替她擔憂,其餘秀女皆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思,不論哪一方出醜,她們皆是樂得瞧見。
蘇嫣的臥房擺設簡單,除了妝檯上一副木匣,就只餘一席床鋪了。
她當著眾人的面兒,刻意放緩了,親手將那妝奩匣子打開,又將裡面的首飾一一取出,擺在桌台上,最後將那空匣子倒過來,晃了幾晃。
如暮便說,“可以斷定沒有。”
姚夕嵐瞥了一眼,徑直走到臥榻邊兒,道,“這裡也要查一查。”
梅青得了令,便會意上前,將那被單子一掀,只見姚夕嵐原本得意的臉色,倏爾一暗,那梅青亦是回頭,床榻上卻是乾乾淨淨,別說是一塊玉鎖,便是一根頭髮也是沒有的。
如暮這才直了身子,道,“現下證實了,蘇小姐並沒拿人東西,再到別處尋罷。”
“且慢,”蘇嫣蓮步徐徐,倚在屏風上,脆聲兒道,“既是我們屋裡丟了物件兒,自是要將這屋裡盡數徹查了,旁的地方也不能放過。”
林清清鬆了口氣兒,便對如暮道,“卻是這個道理了,如若不查,委實有失公允。”
“儘管去查。”姚夕嵐冷哼一聲兒,往高椅上坐了。
如暮便依著方才的順序,梅青打開妝奩,卻當下愣住了,如暮仔細瞧了瞧,捻起一塊通體血紅的鎖子,轉身問,“你丟的可是這個?”
這下子,眾人皆是瞠目訝異,她姚夕嵐丟的東西,正在自家妝奩內,豈不是鬧了笑話?
姚夕嵐饒是再鎮定,也顯慌亂,道,“方才卻是沒有,我也不知為何!”
蘭若這時走過來,勾頭一瞧,道,“我家小姐的梅花鈿怎地在裡頭?”
林清清拿過來,也說,“白日裡還見嫣兒戴的,這背面兒刻了她的名字,斷是不會錯的。”
眼見事情愈發複雜,如暮也不好妄自評判,那姚夕嵐嚯地站起來,難以置信地瞧著蘇嫣,“你的花鈿怎會在我這裡?”
蘇嫣忽而掩袖一笑,道,“方才不是姚小姐說喜歡我這花鈿的樣式,說借去瞧瞧,這會子又忘了?想來你記性不好,怕是那血玉鎖子也是忘記了放到何處,才誤以為有人偷了去,可是這個道理了?”
良久,姚夕嵐才緩和了臉色,道,“你說的很是,時辰不早了,我要安置了。”
說罷往內幃走去,如暮眼見事情平息了,亦不願深究,卻望著蘇嫣嬌俏的小臉兒,一時無言,她雖是一副小女兒嬌態,可不覺間並沒教那姚夕嵐占到便宜,想來心思絕不似麵皮那般純真的。
林清清握了握她的手,道,“明早我教雨溪來喚你,到我房裡梳妝。”
待到眾人散去了,屋子裡又寧靜如初,蘇嫣立在妝鏡前,並不打算走開,金絲燭火光搖曳,映出那張巴掌大小的玉面,她將那副血玉鎖子擱回原處,神態純良無害,“你的婢女將鎖子藏到我床榻下,這件事情就此作罷,我只當從未瞧見,你好自為之。”
說罷,便柳腰裊裊地往回走,那姚夕嵐猛地走出來,道,“別裝出一副善良的嘴臉,那花鈿還不是你陷害於我!”
“咱們這樣便算扯平了,我覺得很是公允。”蘇嫣停住,回頭道。
“就憑你,也配和我這般講話。”姚夕嵐怒氣難平,語氣里滿是不屑。
蘇嫣這才將柳腰一旋,斜倚在桌旁,雙眸明亮,靈氣逼人,勾起唇角道,“是你覺得我不配,或是我當真不配,哪裡是你說的算了!”
姚夕嵐乜斜了眼眸,雙手環抱,道,“莫要以為薄有姿色,便能蒙獲聖寵,宮中從不缺美人。”
“我很是自知,自知沒有姚小姐這樣的好家世,自然不如你得皇上青睞。”蘇嫣刻意拖長了家世二字,諷她不過是以身家博得聖寵罷了,如同當年的自己,亦如同每一位獲寵的妃嬪。
深宮高牆內,從來就沒有所謂的真情,不過是欲望和權勢的占有罷了。
姚夕嵐教她堵地無言,恨不得登時將這狐媚子趕出宮去,奈何終歸不是主子,並沒權力,只得在言語壓她三分,可沒想到,便是言語上,她也沒沾去半點便宜了。
見蘇嫣已將暖帳放下,姚夕嵐只在妝檯前坐了,將那血玉鎖子往地上一擲,留那梅青收拾殘局。
京都素來多風雨,半夜裡,竟是又起了小雨,雨打芭蕉聲聲慢,獨聞夜語。
蘇嫣靜靜躺在榻上,久久無眠,這皇宮裡的寸寸土地,都留著她的曾經的印跡,卻又似經那初雪一場化盡無痕,到如今落地乾乾淨淨,仿佛她從未來過。
只聞新人笑,誰見舊人哭,用在這皇宮中,最合適不過了。
迷迷糊糊地睡去,夢裡頭總有嬰孩啼哭,想要伸手去抱,卻是宜妃冷笑著,將她剛滿一歲的兒子奪走。
“靖文,母妃在這裡!”蘇嫣猛地驚醒,雙手攥住身下錦被,才發覺不過是夢一場。
蘭若並沒聽清她喊得甚麼,只聞聲過來,見她一頭冷汗細密,臉上依稀有淚漬,當她被魘住了,便坐在塌邊陪著,蘇嫣便昏沉沉地再次入睡。
綿延起伏的琉璃瓦,經那雨水沖刷,愈發玲瓏剔透,華清宮門大開,早有侍者候在道旁兒。
蘇嫣立於眾人中間兒,秀女們皆是斂衣修容,忐忑卻期許著未知命數的來臨。
時辰點滴過去,不知哪家秀女因著兩日禁食,加之情思焦慮,竟是當場昏厥在地,教宮人抬著下去醫治了,這一去,自然是無緣殿選,便如同被皇上賜了絹花一樣了。
正值屏氣凝神之時,便聽宮門外有侍者唱起,如暮率先行了大禮,身後一眾宮女皆齊齊跪地。
明黃色御攆打遠處緩緩而來,龍榻上端坐之人,身著金絲龍紋錦袍,頭戴十二毓琉璃冠冕,遮去大半張臉容,所過之處,流光瀲灩,珠玉叮噹作響,悠遠綿長。
☆、殿上殊麗誰家女
蘇嫣微抬了眼帘凝住,人已非昨,時過境遷,再一次於這深宮紅牆中相見,卻只余無言獨對,終歸陌路。
那一刻鼻尖酸楚,胸中悶脹,蘇嫣卻忽而笑了,笑地那般艷麗,笑自家就連惺惺作態的眼淚也流不出來。
段昭凌並未向她們投來目光,薄唇緊抿,徑直入殿。
而後,宜妃、靜妃乘坐步輦次第到來,宜妃一襲繁複華服殷紅如血,靜妃則一身墨綠宮裝大氣優雅。
許久不見,靜妃仍是面容淡淡,目光直視前方,可那宜妃卻忽而回眸,明艷的笑顏,仍如多年前初見時一般,可在此刻蘇嫣的眼中,卻是愈發陰險可憎。
少頃,帝妃落座,殿內鴉雀無聲,只聞得衣袂摩擦之音,以及輕微的腳步聲響。
辰時一到,準時有大內侍官接了花名冊而出,列位秀女三人一組,按姓氏順序進殿參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