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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端靜地頷首,“小主,新入宮受封的主子們,要先見過宜妃、靜妃兩位正宮娘娘,才可面見下位的妃嬪,這是宮中不成文的規矩。”
林清清道,“你這婢子很懂禮數,我就是這個意思了。”
聽罷,蘇嫣雖有些沮喪,可仍是順從地應了,略微笑了笑,“也好,聽林姐姐的話,我便明晚再去罷。”
紅菱照了面,不便久留,說宮中仍有瑣事,明晨各位小主齊聚落玉宮聽事,由宜妃主持,為的便迎了新入宮的小主們,熟悉一番,增進姐妹情誼。
這入宮第一席晚膳,蘇嫣是與林清清一起用的。
兩人坐於望月台上,但見滿月盈盈,銀華正盛,灑滿了六宮高高矮矮的殿檐,浮華背後,卻有說不出的冷清寂寥。
林清清忽而仰頭對月輕嘆,側臉秀美,“月有圓缺時,人有離別日,一入宮門深似海,咱們日後便當真要如此過下去麼?”
蘇嫣凝著遠處,嫵媚的玉容,在月輝中添了幾分淡薄,“又豈止是深似海,更是高處不勝寒。”
那水潤天真的雙眸中一閃而過的幽深,一觀之下,教林清清有些恍惚,忽而覺得眼前人陌生而遙遠。
但再看一眼,蘇嫣復如從前般俏皮淺笑,仿佛方才那不過是一場虛空的幻象罷了。
林清清心中既有對皇上的無限傾慕,又有對未來的深深不安,想到從此便要獨對一切,隻影向前,便猛地將蘇嫣的小手一握,“嫣兒,不論世事如何變遷,咱們永遠是好姐妹。”
“那是自然,便是姐姐日後做了娘娘,在嫣兒眼裡,你便只是我的林姐姐了,只盼姐姐別嫌我失禮才是。”
林清清待她如小妹一般,教她這番話逗得笑了,兩人忽嘆忽笑,緊握著手,如同當日在林府小榻上一般。
蘇嫣面上淡淡地笑,心中卻是無比地清冷,直到桑榆報了時辰,她才不舍地將林清清送至殿門外。
外殿宮人忙碌做活,她卻獨坐於軒窗下的光影里,長久無言。
往後的路太過漫長,長地沒有盡頭,可在那些恩怨糾纏未了斷前,定要留住恩寵,留住這一條性命。
☆、聽事(一)
蘭若推門而入,蘇嫣回眸,手中正梳著滿頭烏髮,面帶嬌羞,“在宮中可還習慣?宮人裡頭可有不好相處的?你跟著我,斷是不能教你委屈了。”
蘭若心中感動,便過來替她理鬢,“小姐待我這樣好,咱們宮裡的人也皆是和氣,奴婢已是滿足。”
“那便好,明日要見那麼多的主子娘娘,我還真真有些個緊張,不知都是怎樣的人了。”蘇嫣對著鏡子,左右顧盼。
“奴婢想起白日那姚貴人的所作,就替小姐不平,她不就是…”蘭若還沒說完,蘇嫣聞得有腳步聲靠近,遂不經意地將銀簪掃落在地。
就在蘭若彎腰拾起的時候,桑榆便叩門而入,手上端了玉盤,“靜妃娘娘也差人送來的東西。”
蘇嫣忙地坐起,“快教我瞧瞧,可有甚麼新鮮的?”
桑榆笑了笑,道,“兩匹蜀錦,一柄流雲紈扇,一串珊瑚手鍊。”
蘇嫣把玩了片刻,雙眸輕瞥,道,“靜妃娘娘倒是比宜妃娘娘大方多了。”
桑榆心頭一動,道,“小主,此話不可亂說,主子賞的東西便都是好的。”
蘭若亦是察覺不妥,現下不比在家中,蘇嫣遂努了嘴兒,道,“算我說的不妥,以後再不了。”
桑榆又問,“明日聽事,是小主進宮頭一回,儀容自要十分得體,不知小主要穿甚麼,奴婢這就去備下。”
“將我從家帶來的衣物都掛起來,我一會子親自挑選。”蘇嫣又坐回鏡前梳頭,桑榆便識趣地退下了。
蘭若道,“奴婢覺得,這桑榆在宮中有些年頭了,只怕禮儀宮規上的事情,小姐還需多經她提點才是。”
蘇嫣撥弄著一枚花鈿,“這個我是知道的,只不過她到底是外人,你才是我唯一可信任的。”
待沐浴之後,桑榆遂將衣物一一掛起,熏了香,蘇嫣著了素白的繒衣,長擺委地,見慣了她艷麗嬌俏的一面,這會子桑榆不禁多瞧了幾眼,倒是更添了仙氣兒。
選了半個時辰,桑榆在一旁提點,不是說顏色太艷占了風頭,就是說布料尋常不足見重視,蘇嫣沒了耐性,索性往榻上一坐,嘟囔道,“不過是選個衣裳,只要不穿大紅色便是。”
蘭若沖桑榆使了眼色,桑榆遂耐心道,“小主容色出眾,本就惹人注目,若是不萬事小心謹慎,容易招致非議,況且明日各宮娘娘皆要過去,小主才入宮,哪一位皆不能觸怒了,雖繁瑣了些,可小心無大錯,莫怪奴婢多言。”
蘇嫣撫了撫帷帳,道,“我想好了,就穿宜妃娘娘送的那件長裙,耳璫要陛下賞賜的碧玉滕花珠,手鍊就戴靜妃娘娘送的珊瑚串,這回可都不得罪了罷。”
桑榆想了想,宜妃送的那件暗青色長裙,不論款式或是色澤都太過古舊,明擺著告誡蘇嫣莫要仗著皮相出眾,就可暗自托大。可眼下看來,這蘇婉儀顯是沒料到這層含義了。
待宮人們退下,蘇嫣逕自立在銅燭搖曳的鏡子前,將那暗色長裙比在身上,勾起唇角冷冷一笑,鏡中女子原本嫵媚的面容,媚色更深。
暗道:宜妃你不過是想告誡於我,索性我便順水推舟,看你能否遂了心意。
人定初靜,凌煙閣本朝素來無妃嬪居住,曾為先帝虞妃的寢宮,算來已有十數年不沾人氣,多少有些冷清,可在蘇嫣眼中,卻是個好去處。
破曉剛過,蘭若便已呈了衣物進來,蘇嫣迷濛著眼,就見綠芙端了攢花銅盆候著,點點桂花灑在水中,幽香陣陣。
“桑榆昨兒同奴婢說,今日定要十分仔細,不知小姐要上甚麼妝面?”蘭若已將脂粉、香料勻開了,分別化在小銀碟中,又將各色花鈿珠釵排在妝檯之上。
蘇嫣望了望鏡中,便道,“要顯眼的,愈濃艷愈好。”
蘭若不解,就問,“濃妝易折損美貌,雖說小姐底子極好,可終歸顯得老成了許多,小姐平素從不上濃妝的,為何今日要破例?”
蘇嫣心中暗笑,面上卻是極認真地,回頭道,“宜妃娘娘賞我的衣裳色澤陳舊,我又不敢不穿,可不就得配上濃妝才合適了?你就聽我的罷。”
大約小半個時辰,蘇嫣對這張濃妝艷抹的臉蛋,十分滿意,蘭若卻在一旁搖頭不語,末了,她似是仍顯不夠俗氣,就捻了一撮胭脂往雙頰上勻了。
這下子,艷麗倒是足了,紅唇就像那紅牆的最深色,玉面便如撲了數層鉛粉,白地很是誇張,宮人們見蘇嫣從內殿出來,皆是一愣,停下手中做活,神色十分隱晦。誰也想不明白,昨日那個絕麗嫵媚的小主,怎地扮地這般媚俗,好端端的一張俏臉,竟是硬生生給遮去了。
待蘇嫣將小臉一揚,他們復又各自忙活,不敢再抬頭。
唯有桑榆實是瞧著不妥,便趁她吃茶時忍不住提點了一句,“恕奴婢多言,小主您為何要如此濃妝艷抹,昨兒那般的妝面就很好。”
蘇嫣不以為意,教蘭若備齊了行頭,便施施然往落玉宮去了,走前回頭對桑榆道,“這樣的大日子,我不隆重些怎好呢?”
白面紅唇,於晨曦中更添艷麗,可桑榆卻覺得她那一顰一笑,都有教人說不出的韻味。
在院中站了良久,見蘭若攙著蘇嫣走遠了,那綠芙和如雲才靠過來,望著遠處,低聲兒道,“姑姑,你說咱們小主這是怎地了?這樣出去,白教人笑話。”
桑榆臉色一沉,叱道,“雖說我不知小主是何用意,可斷是輪不到你來指點,這些話再不可說了。”
綠芙碰了一頭灰,壓著話兒回殿去了。
卻說紫荊宮道由東向西,那宜妃的落玉宮正在西北方向,路途不近。
蘇嫣扶著髮髻,體態裊娜,可身上宮裝暗沉,妝容濃烈,若不是她底子好,便當真是難以入眼了。
她卻渾然不覺,一路上拉著蘭若東張西望,對這宮中事物充滿了新奇。轉到小陽門時,恰巧碰到了行在前頭的楚才人。
“楚姐姐。”蘇嫣一聲嬌喚,那楚曉棠定身回頭,定睛瞧了好一會子,待蘇嫣款步走近了,她才認了出來,不禁微微蹙眉,卻並沒說話,轉頭繼續往前走。
她今日仍是扮相中規中矩,眉宇間無喜無歡,著翠碧色羅裙,斜鬢青簪,想來是偏愛綠色的。
兩人並行了數步,她才淡淡開口,“以後還是喚我楚才人罷,蘇婉儀位分更高,我自不敢當姐姐。”
蘇嫣卻道,“咱們一同侍奉皇上,便都是姊妹,你比我年長,我自然要喚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