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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旁端水的小宮女手一抖,眾人皆是瞟開目光,那吳修媛更是將袖擺挽了挽,瞧著靜妃的臉色逐漸暗了下去。
“靜妃早年落過一胎,至今無所出,”蘇嫣悄聲說與林清清。
“她可當真是口無遮攔…”林清清遞與她一記眼色。
內室的吵嚷聲又傳了出來,“你這奴才手腳這樣笨,成心要燙著我麼?”
“貴人恕罪…,奴婢這就去再煎一碗…”
“嫣兒,咱們走罷,想來也白占了地方兒,改日差人送些補品便是了。”
林清清正攜了蘇嫣欲走,但聽外頭唱道:“皇上駕到—”
如此快就來了,蘇嫣思忖間便福自接駕,姚貴人方才還一副盛氣凌人之態,展眼就步了出來。
明黃色袍擺緩步入內,而皇上身旁伴著一襲艷服宮嬪,定睛一瞧,蘇嫣不由地一驚。
宜妃許久不見,倒不見消減,猶似當初。
段昭凌面上是無可挑剔的溫柔笑意,一步上前將姚貴人扶起,“你懷有身孕,以後免去跪禮,朕准了。”
姚貴人裊裊起身,滿面笑意,徑直就挽起了他的手臂,“皇上,臣妾當真是有福之人,能為皇室綿延血脈,是臣妾的榮幸。”
段昭凌依舊風度卓然,回身那眸光淺淺掠過,凝在那角落中那一抹倩影上。
蘇嫣靜立不語,似是無心抬頭,便於他投來的目光觸上,那眼波嬌柔的韻致,猶如風中微顫的百花,段昭凌心底隱隱發脹,卻不可靠近。
蘇嫣定定沖他頜首,遞於無限的婉轉訴說,他已從眼神交匯處看了明白,終是攬住姚貴人,沉步往內室走去,“朕已命孫太醫全力照拂你這一胎,平日裡進補安神,莫要勞累,若需得甚麼,儘管向朕來討…”
“臣妾別無他想,只願陛下能多來陪陪臣妾便是…”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隱入搖曳的帷幔中去。
只聽段昭凌清朗的笑意時不時傳來,皇上喜得龍脈,自然是高興地緊了。
而皇上高興了,這六宮中所有的妃嬪宮人都得喜天子所喜才是。
可往往最違心的,便是如此了。
宜妃放緩了步子,扯開明艷的笑顏,一步三晃地走至近前,“蘇妹妹,許久不見,本宮倒是很想念你這俏模樣。”
蘇嫣心知來者不善,便坦然地拜見,俏生生地答,“臣妾也十分掛念娘娘。”
宜妃的笑意陰冷,涼颼颼地,她湊近了,在耳畔低語道,“雖是上次你霸著陛下不放,可本宮自由法子應付,莫要以為就憑那些個下流手段就妄想能撼動本宮…”
蘇嫣十分配合,若無其事地答,“臣妾又豈敢在您面前妄言下流手段?可不是班門弄斧,惹人笑話呢。”
宜妃猛地轉頭,目光如刀划過,旋即又鎮定下來,她雍容地撤回身子,“過幾日,本宮在落玉宮設小宴,由御廚親自做些高麗口味的果品,特來邀妹妹們共品佳肴,二位妹妹可要賞光了。”
宴無好宴,酒無好酒,可宜妃如此說了,便有不得她們選擇,自然是恭敬地應下了。
不論段昭凌如何謀算,可她一天在這個位分上,她們也只得忍氣吞聲罷了。
姚貴人有孕的消息,片刻就傳遍了後宮每個角落,就連遠在慈寧宮的姜太后也知曉了,鳳顏大悅,即刻便賜了一座玉雕的送子觀音,由黃培安招呼著,經四名小侍抬到了永福殿,聽宮人們說,足足有二尺之高,那姚氏欣喜,就供在正殿中央。
龍脈從來都是後宮女人德榮寵所系,有了孩子做依靠,便有了下半生的依仗,女人再美貌,也終歸有年老色衰的一日,是以龍脈牽引,總能得皇上記掛,比當下的風光來得更是穩妥。
即便生不出兒子,有個公主也是好的。
而此下,永福殿登時成了炙手可熱的寶地,宮人往來,妃嬪探視,後宮素來踩低拜高,眼見風向轉了,便立即明白該如何攀附了。
不知是允了姚貴人的諾言,還是皇上當真歡喜,聖駕一連幾日皆留宿於永福殿。
可謂褒獎尤嘉,而那姚貴人更是恃寵而驕,除了皇上,這後宮裡就沒人能入得她眼了。
愈是張揚不知收斂,便最易一朝牆倒眾人推,很顯然,打小在世家縱寵下長大的姚貴人,並未意識到這個淺顯的道理。
翌日清晨,她在花園中散步時,竟教人推入水中,幸得梅青趕來及時,她才保住了性命。
姚貴人又惱又怕,大張旗鼓地宣來太醫,也算她時運好,只是受了寒,於胎氣無礙。
段昭凌下旨徹查此事,卻毫無頭緒,那幕後之人做得滴水不漏,最終只是抓出了一名浣衣房的小婢處置了,勉強算得平息。
清苑的湖面已結了冰,厚厚的一層,將滿池錦鯉蓋在冰面兒下頭。
“貴人您這頭釵好生華美,從未見旁人有過。”說話之人披著毛褂,是那順常楊氏。
姚貴人憑欄而立,眉梢動也不動,就道:“這是皇上賞賜的南疆貢品,”楊順常諂媚地笑答:“貴人您如今最得皇上寵愛,待將來誕下皇子,以您姚家的功勳,更是皇恩愈甚,便是立為太子,也是指日可待…”
姚貴人顯然很是受用,四下無人,她更是毫無顧忌,“蓉妃也是個蠢鈍不堪的,留下個孤子,成不了甚麼氣候。”
“您說的是,即便是宜妃,靜妃二位娘娘,若是沒有子嗣,也及不上您日後的地位了…”
“只要你忠心於我,我自是不會虧待了你,上次誣害楚才人那回,你就辦得很好…”
“只怪她運氣太好…”楊順常附和,兩人並未多留,便緩緩而去,只聽那姚貴人輕聲道:“我已修書與叔父,想來他很快便能回京。”
“最好趕在冊封大典之前,貴人您本就該凌駕於旁人之上,封上妃位,也斷非難事…”
待那兩抹身影走遠了,身後樹叢中才徐徐踱出一人來。
蘇嫣將手中那一籃花糙緊緊攥住,凝眸遠處,冰冷寒涼的笑意,在純真無暇的面容上蔓延開去。
霍玉提著醫箱來到凌煙閣時,蘭若說蘇嫣在後院,他便徑直走去。
手裡握著一件瓷雕,他念及此處,不由地放緩了步子。
這幾日來,蘇小主皆是悶悶不樂,飲食不甚規律,他每回來診脈時,瞧見那張原本嬌媚動人的臉孔上,隱隱的失落時,心裡竟是十分不忍。
到底從何時起,自己竟是對她生了一份不同尋常的關懷,她的一顰一笑,卻無時不恪在心底上。
這種對她的牽念,已在不知不覺時越過界限,每次暗中回稟宜妃時,都刻意隱瞞了些許。
在眾多脂粉嬌艷中,她是如此與眾不同,淨得似一塊未經雕琢的玉,無邪而妖媚,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卻能在她身上融合地天衣無fèng,教他無法下手傷害,但使命不可違抗,他便極力想要做出補償。
甚至荒唐到,為博她開懷,不惜尋遍京城,造了這枚瓷玉蘭,只因她從前提起過,最愛白玉蘭的潔淨。
“霍太醫今日來晚了。”蘇嫣於銀花素染的楓樹下,嫣然回盼,聲音輕如鴻毛。
霍玉拉回心神,恢復往日的秀逸,他將目光從那女子臉容上移開,“小主前幾日受了風寒,微臣配了幾味藥。”
蘇嫣眉眼一蹙,霍玉便不可察覺地溫柔下來,“小主放心,已加了紅糖,入口甘甜,並不苦澀。”
她這才展了笑顏,提著裙擺便從石階上下來。
豈料雪滑,腳下一軟,嬌微微地就要摔了下來。
霍玉一驚之下,閃念間便急跑上前,顧不得宮廷禮儀,終是在千鈞一髮之際,將那柔軟的身子接入懷中。
柔軟的蘇胸緊緊貼在他男性的胸膛,柳枝似得纖腰教他緊緊箍住,那觸感美妙至極,他只覺得腦中一片花白,幾要噴薄而出。
蘇嫣那如小鹿一般驚恐的水眸抬起,他頭一次俯身望著,只聽她顫聲嗔道:“還不快放開…”
霍玉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收手,就地跪下:“微臣該死,小主贖罪!”
蘇嫣心中暗自篤定,以她許久的試探和今日的表現來看,一切卻按著自家所算計的進行,他已然動搖了。
她垂眸無奈地一笑,教人心生憐意,“霍太醫請起,如今也只有你會出手相助了…”
☆、43春宮亂
“小主萬不可灰心,有陛下如此寵愛,又怎會無人牽掛呢?”霍玉仍是跪著深深埋首。
蘇嫣緩緩往前走了幾步,一雙水蔥似的嫩白小手將他微微一托,“陛下心裡裝著江山社稷,裝著黎民百姓,而我不過是後宮無數鮮花的其中一枝,甚麼時候開敗了,便也算走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