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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呆呆站在牆角轉彎處,一瞬不瞬地望過來。
蘇嫣轉頭,徑直入了臥房。
蘇復睜開眼,見是大女兒回來了,趙氏在一旁喜極而泣,幾番下來,才真正確定女兒無事。
只見他艱難地起身,行了個禮,“老臣見過貴妃娘娘。”
這一句話,蘇嫣登時就流了淚,“是女兒不孝。”
蘇復卻擺擺手,“皇上一直記掛著你,趕快入宮罷,再晚些,只怕是…”
後面的話沒再說出。
太子九歲,已經在三位輔政大臣的輔佐下,獨領朝政。
皇上退居寢宮養病,不再過問政事,如今只差遺詔,太子便能名正言順地登臨帝位。
如幽魂一般行走在紫荊宮道上,周圍分明是熟悉的一切,但蘇嫣卻覺得陌生無比。
遠遠地,就瞧見漪瀾宮內燈火通明。
數丈的路,卻好似很長很長。
蘭若和桑榆早已聞訊,點了宮燈站在宮外等候。
蘭若最先跑上來,握住蘇嫣的手,泣不成音。
仍是桑榆過來,瓮聲瓮氣喊了聲,“娘娘進去罷,陛下還在等您。”
蘇嫣點點頭,竟不知道該說些甚麼。
殿中陳設沒有絲毫改變,就像她當晚出門時的一樣。
聽到有腳步聲過來,內室里飄來一道低啞而的聲音,“嫣兒,你終於回來了。”
榻上之人,形銷骨立,兩鬢斑白,若不是親眼所見,蘇嫣絕不會相信,他就是那個曾經天高海闊、翻雲覆雨的段昭凌。
“臣妾回來了。”
她伸出手,段昭凌便摸索著一把握住,將她拉進了些,“朕早就說過,你不會有事的。”
蘇嫣一直錯恨了他兩世,但如今真相大白之後,望著這個曾經讓自己深愛不移的男人,她只覺得胸中似萬丈波濤,卻不知從何說起。
蘇嫣離近處凝視著他,段昭凌撫上她的臉容,一寸一寸撫摸著。
蘇嫣沒有反抗,無意間發現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復昔日神采,十分迷濛。
她大驚,回頭看向玉珂。
“陛下自開春以來,視力漸漸不濟,如今只能看到一尺以內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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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趙氏當晚便往漪瀾宮去,拉著蘇嫣許久不言,直到後來蘇嫣一番安撫,總算是放下心來。
她將鳳印寶冊一併帶了來,交到蘇嫣手中,只道,“我力能不濟,勉強替你代理一年,已是極限,如今你回來了,我也不再用但這份心思,倒是輕鬆。”
蘇嫣見她言語間雲淡風輕,心知她的這位表姐並非所言的能力不濟,相反,她卻是後宮中難得的清醒明白人,有大智慧卻從不外露。看她們斗得你死我活,唯有自己置身事外,膝下育有兩位帝姬,一位皇子,這樣的女子,又怎會是蠢笨之人?
是以,蘇嫣並未推辭,只是接過去,交給桑榆放好,而後岔開了話題,“表姐一人過來,改日我正要往永華宮去,探探靖楨的。”
一提到兒子,淑妃自是神色柔柔,想她二十六歲得子,已不算年輕。
姐妹兩人說了一會兒,眼見蘇嫣乏了,加之還要照料皇上,淑妃遂沒多留,臨走前,蘭若取來早已備好的大禮,教紅菱帶回永華宮。
上巳節後,嫣貴妃病體康復,恢復後宮請安。
自一年前她閉關養病,皇上龍體違和後,所有妃嬪皆未再見過蘇嫣。
今日看她高坐鳳榻之上,風采依舊,倒是才相信外界所傳她逃遁出宮的消息自是假的。
淑妃、賢妃二位這段時日同掌後宮,磨合出幾分情誼來。
那賢妃本就是,素不參與爭鬥,從前沒有機會同淑妃親近,這機緣巧合之下,兩人竟合作出了默契來,如今交情甚好,常在一處走動。
而後德妃、楚小儀、周采女、甄選侍等按品階依次落座。
蘇嫣不動聲色,見唯有蘭昭儀遲遲未至,又想起淑妃前日曾言,那蘭昭儀如今地位尊貴,仗著乃二皇子生母、父親又是輔政大臣,很是高調。
正想著,就聽宮人稟報,“蘭昭儀到。”
蘇嫣倒是無甚表情,卻見下座各位神情上多少有一絲不同。
掀起眼帘,但見水紅色宮裝的蘭昭儀翩然而至,頭上玉步搖曳曳生輝,腰間羅帶緊束,環佩叮噹。
見到蘇嫣後,眼神里明顯有些許不滿,但並未表現完全,淺淺行了個禮,“貴妃娘娘幽居許久,臣妾昨兒還以為是宮人們誤傳呢,是以照料了靖言好一會兒,才姍姍來遲,娘娘莫怪。”
這一席話看似尊敬,實則明指蘇嫣養病怠慢後宮事務,暗指她沒有皇脈,靖文再好,也不是她親身所出。
若她不說這番話,蘇嫣心中原本還打算晚一些對她下手,可今日一見,只怕已經縱了她太久,是該讓她從妄自尊大中清醒的時候了。
“坐吧,免禮。”蘇嫣微微揮袖,蘭昭儀見嫣貴妃如此客氣,以為當真是對自己有所懼誕,遂更是目中無人,徑直就挨了賢妃坐下,竟與德妃同位。
心下暗自盤算,皇上久病,雖立有太子靖文,但畢竟未立遺詔,將來鹿死誰手,一切未定,且自己父親如今權勢鼎盛,又為輔政大臣,近水樓台,形勢大大有利。
思量間,坐上嫣貴妃說了些甚麼,她倒沒聽進去。忽然就聽她喚道自己的名字,這才微微點頭示意。
“如今皇上病體稍有好轉,各宮姐妹們該多盡些心力侍奉,蘭昭儀雖是國色天姿,這個時候,也不必如此花枝招展,且紅色為一品宮妃正色,現下並非宮宴節氣,穿在身上大為不妥。”
蘭昭儀面有不屑,“貴妃娘娘教訓的是。”
蘇嫣點頭,“那請安過後就快些換掉,下次再教本宮看到,直接按宮規論處。”
蘭昭儀更是不耐煩,只別過臉去。
“皇上雖宿在漪瀾宮,但本宮平日處理內務,恐顧之不及,遂特地擬了一份侍疾名單,被選中之人,一人一日,輪流照看皇上。”
淑妃帶頭應下,“還請娘娘宣讀。”
依次為淑妃、賢妃、德妃、楚小儀、周采女。
而蘭昭儀和甄選侍並未在列。
蘭昭儀聽罷,登時就變了臉色,“陛下平素最愛聽臣妾撫琴,為何沒有臣妾?”
蘇嫣雙眸一凝,“蘭昭儀膝下二皇子尚幼,你還是安心養育靖言為要,皇上這裡自有本宮擔待。”
蘭昭儀欲再辯駁,但聽蘇嫣接著開口,“甄選侍日後不必參與請安,回宮中閉門思過,非本宮召見,不得擅出。本宮這會子乏了,姐妹們散罷。”
那蘭昭儀臉色清清白白,拂袖而去。
之所以要安排侍疾,並非她照料不來皇上,不過是引一個藉口,她要騰出時間,輔佐靖文處理朝政。
雖不願效仿前朝太后垂簾聽政,但她仍是居於太子書房,每每下朝,便會親自將重要的摺子梳理一遍,若靖文有處置不妥的地方,她會委婉地提出、修正。
不多月,嫣貴妃代理朝政一事不脛而走,在朝堂上傳開。
以輔政大臣上官道為首,群臣聯名上奏,要稟報皇上。
蘇嫣聽到消息時,只是抬了抬頭,繼續翻閱奏摺,“想是那蘭昭儀坐不住了,本宮正愁尋不到理由打發上官道,如今自己送上門來了,倒要謝謝他。”
上官道等人跪在漪瀾宮寢殿,聲淚俱下,痛陳嫣貴妃罪狀,首當其衝便是後宮干政,其罪當誅。
蘇嫣款款而至,立在人前,絲毫沒有畏懼之色,“幾位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鑑,真教本宮動容。”
不一會兒,王忠明頒來手諭,“太子靖文尚且年幼,朕特命其母貴妃蘇氏照拂其日常,群臣不得有異議,當竭力扶持。”
上官道一愣,左右而顧,本是趁蘇復養病不能來朝,想藉此彈劾嫣貴妃而替女兒除去絆腳石,不料皇上卻是非不分,竟是公然支持她干預朝政!
“微臣要面見皇上,否則便長跪不起。”上官道仍不死心,想是蘇氏趁機聯合宦臣作亂。
僵持中,內室響起腳步聲來,蘇嫣連忙上前攙扶。
一襲淡黃色龍紋寢衣的皇上緩緩出來,“朕的聖旨已下,各位愛卿可還有何非議?”
上官道拱手往前走了數步,跪在段昭凌身前,“皇上三思!蘇氏亂政,太子年幼,微臣憂我大乾社稷安危!”
段昭凌咳了幾聲,擺擺手,“朕對嫣貴妃始信不渝,況且正因為太子年幼,才更需要她替朕分擔,愛卿不必再言。”
吃了閉門羹,上官道等人姍姍欲走,卻聽蘇嫣靜靜開口,“上官大人留步。”
那女子嬌艷嫵媚,微微停在上官道身前,上官道從前只聽說這蘇氏獨霸後宮,恃寵而驕,今日一見,果然是禍水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