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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嫣還來不及思量,便聽,“參見蘇小主。”
她眉眼嬌柔,疾速掃過去,一看之下,已明白了七分,列下面孔絕不陌生,封國侯白玉常、監台御史馮德昌、中書令李大人、禮部、吏部二省尚書郎等人分列其後,掠過人群末,那一抹青衫時,蘇嫣不由地微微一頓,旋即淡然地福了身兒,以示見過。
“你與父親久日未見,朕便准你們父女二人小聚片刻。”
蘇復這才緩緩上前,深深拘禮,“微臣見過小主。”
此情此景之下,眾目睽睽,她若是說錯一句話,後果不堪設想。
蘇嫣並不移步,只是嫣然一笑,如三月春花兒,教在場群臣亦是心下一凜。
“父親為陛下分憂本是臣子應當,臣妾在宮中安好,並無要談之事。”
蘇復心中暗贊,女兒入宮後,果然心思沉穩了許多。
片刻,廳中無人做聲,終是聽段昭凌沉聲道,“既然無事,你便去內室,候著朕。”
“殿中風涼,原該添些炭火,陛下批閱摺子,莫要太過勞神,臣妾告退。”蘇嫣施施然行禮,鬢間飛鳳玉瑤流光瀲灩,當真是容色絕麗,臨走時眷戀無限地回眸一盼,段昭凌臉色漸軟,回予一抹讚許的笑意。
木屏徐徐掩上的瞬間,蘇嫣只覺緊繃的心弦隨之松下,由宮婢引入內室時,雙腿竟是有些虛軟。
此乃密會,絕非貪歡,而這銅雀台更是非頑樂之地,憑她所見,今日列會之人,定是與如今朝堂上風頭正勁的沈尚書脫不了干係!
如此隱秘,段昭凌想是籌謀已久,每一步都教他算了清楚,自家當真是陪他演了出好戲。
今日一過,後宮中只會說蘇婉儀惑主,斷不會有人想到另有乾坤。
好一個金蟬脫殼之計,如此一來,便是將自家推至風口浪尖之上!
而蘇復此行,她猜不透用意,不知是招用,還是懷柔之策。
但她清明得緊,段昭凌一石二鳥,即掩了後宮耳目,又不著痕跡地封了她的口,誰敢以全族性命唐突玩笑?
蘇嫣靜靜陷在軟榻中,不覺手心冷汗如流。
這個男人心思之深沉,絕非自家可以想見,粉拳將方枕壓出深深的皺褶,她獨自冷笑,笑地肆意。
為了他的皇權江山,不擇手段,寧可犧牲天下人,帝王心術,情字絕不會算計在內。
“小主,陛下吩咐,教奴婢送您回宮。”
粉裙小婢不知何時從門外走來,蘇嫣端出了笑意,“陛下還說了甚麼?”
“有專人護送,小主請隨奴婢來。”小婢子口風很嚴,蘇嫣一路分開帳幔,行至一處銅鏡前,那婢子將壁畫輕輕一卷,木門應聲而開。
花白的雪光映進來,而雪地上便束身立著一人。
“這是甚麼意思?”蘇嫣佯作不解地問,寧文遠遂上前拱手,“微臣送小主回殿。”
“不必了,我就在這裡候著陛下,寧右使請回。”蘇嫣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寧文遠在雪中巋然不動,她便翩然回身,任憑那婢子在後頭輕喚,她疾著步子,一刻不停。
這分明是試探,拿寧文遠和她從前的關係來試探!
若是她現下走了,那便坐實了他的揣測,她又怎會入瓮?
這銅雀台,她來不得也來了,便沒有輕易出去的道理。
側臥在榻,睡不得、醒不得,便索性閉目安神,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當真如夢之時,卻被一雙手攏了起來。
“陛下…”她眉眼惺忪,摸索著撐起來,而段昭凌已然恢復了清淡神態,“嫣兒如此貪睡,也不等我回來。”
想來事畢,一切如常。
蘇嫣便輕輕附在他懷中,“嫣兒說過,只要是段郎所言,我都信得,”她仰頭又問,“那段郎呢,可是信得過嫣兒所言?”
四目相觸,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便如博弈,輸贏在此一局。
那雙水潤的靈眸清澈純然,不夾塵垢,他薄薄的唇輕觸了她的眉心,“朕信你,日後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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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兒,你可聽說了?”林清清與她在雪中漫步,兩人皆是圍了厚厚的狐裘小披,為純白中一點鮮亮,她回頭,“昨晚,陛下招了宜妃侍寢。”
蘇嫣垂眸,盯著腳下深淺的印子,“自然是知道了,咱們上回不過是暫時煞了她的銳氣,可畢竟根底深厚,非是一朝一夕可除去的。”
林清清亦是輕嘆一口,“我素來不與人爭執,可那宜妃卻處處針對,嫣兒,我對她又怕又恨…”
“林姐姐莫要想多了,她是應得的報應,後宮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並不算甚麼,還是好生想著對策才是。”
“那宜妃當真是手段高明,在坤元殿外跪了四個時辰,聽宮人們說,她為求見陛下,竟是一連唱了四個時辰,直到嗓子都啞了,終是將陛下的心唱軟了。”林清清苦笑,凝眸遠處。
“這次唱軟了,誰又能料到下回?”蘇嫣附和著。
若教她相信天子有真情,真真是可笑的緊了,那樣的鐵石心腸,便是熔岩也化不去的。
宜妃她也有今日,不過虛得活地長一些,不等到那些報應一一償還了,這樣死了豈不可惜?
“前幾日我托霍太醫尋了個醫治咳疾的方子,倒是十分管用。”林清清將手爐握緊了,蘇嫣便道,“將山梨與冰糖一同熬製,比藥方子還來得管用,宮中的藥斷不可隨便用的。”
“這個我知道,那藥我私下裡托人給胡太醫瞧過了,並無礙的。”林清清沖她擠眉一笑,蘇嫣遂得意道,“虧得那胡太醫是表姐的舅父,咱們尋醫用藥上倒是安心了許多。”
林清清點頭,似是想起了甚麼,又道,“還有一事,前日雨溪到庫府時,在後院中見到你的婢子綠芙。”
蘇嫣心下一動,“我並沒教她去過庫府…”
這一說,林清清亦覺察出了其中的蹊蹺,兩人相視一望,她便壓低聲兒道,“你可要看緊了她,小心無大事,多留個心思才是。”
蘇嫣點點頭,“如此想來,宮裡的人,誰也不可輕信了。”
“你這般占盡恩寵,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後面的話,林清清只點到為止。
遠處木欄外,見那吳修媛攜了幾名小侍匆匆路過,她們便規矩地見了禮,就問,“娘娘何事如此急切?”
那吳修媛停步道,“還未告知後宮的,方才我同姚貴人、楊順常等人在宮裡聚茶,誰知姚貴人竟是嘔了起來,喚來太醫一瞧,竟是診出了喜脈!”
林清清渾身一顫,蘇嫣將她指尖握了握,便道,“那自然是可喜可賀了的。”
“已有宮人去坤元殿通報,我正要到靜妃娘娘處去,這可是後宮中難得喜事了。”吳修媛雖說著,可也沒瞧出喜色,倒是不咸不淡的,匆匆便離去了。
☆、42春宮亂
永福殿內,此時已聚了好些人,林清清與蘇嫣趕到時,那梅青正呵斥著小婢子端水煎藥,仗著是姚貴人家中帶來的親信,好不囂張。
“有甚麼樣的主子,便有甚麼樣的奴才,此話真真不假。”蘇嫣端正了姿儀,林清清只瞧著殿門內逕自出神,好一會子才答:“她平素就仗著家世好,驕橫得緊,如今又喜得龍嗣,只怕便是靜妃也要讓她三分了。想來那元日冊封大典上,她母憑子貴,自是天時地利,多則晉封妃位,少則也位列九嬪了。”
蘇嫣卻掩袖輕笑,“皇上登基已有三年,皇子雖只有一個,但後宮夭折的孩子卻不少,懷上是一回事,可生下來又另當別論了。”
林清清垂眸打理了裙裾,微搖了頭道:“嫣兒你莫要輕舉妄動,姚家不是咱們能惹的。”
“林姐姐放心,不必咱們動手,早已有人坐不住了的。”蘇嫣說罷,恰有婢子迎上來,“林容華,蘇婉儀請。”
紫金熏籠,軟榻羅帷,這永福殿處處華美,那姚貴人平素的奢華派頭可以想見,倒不枉姚家鼎盛若此。
“頭一胎總是反應強烈些,妹妹習慣了便好,”靜妃溫婉地坐在榻邊,又擺手喚道:“孫太醫怎地去了這樣久?”
“謝娘娘關心,可我卻吃不下這湯藥,”姚貴人半倚在塌,面色紅潤中是遮不去的歡心,愈發得意。
“小主您要的蜂糖,”那孫太醫拎了木盒,急步入內。
吳修媛等人侯在床側,難為靜妃性子柔和,顧全大局,遂關切道:“妹妹有喜,始是皇家福澤,日後照顧好這身子,便是為陛下分勞。”
姚貴人這會子春風得意,哪裡還將旁人放在眼裡,便答:“靜妃娘娘經驗足,日後還需多提點臣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