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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之前,段昭凌在她嬌唇上輕吻,“今晚,等著我。”
蘇嫣立在庭院中央,宮人們分列兩側,皆是目送著皇上離去。
皇上對自家小主的寵愛,人人都瞧在眼裡,且段昭凌走後不久,那王忠明便領了一眾侍者過來,奇珍異寶、各色賞賜,教人看的眼花繚亂,絡繹不絕地送入凌煙閣中。
此夜過後,當今聖上與蘇婉儀琴瑟和鳴、共剪紅燭的軼事便漸漸散開,傳為民間一段佳話。
可後宮之中,卻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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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永巷后街上,蘇嫣步履匆匆,“探查得可准?”
桑榆頷首,“奴婢親眼見到。”
“很好,記得保守秘密。”
永巷后街直通長門宮,那是冷宮所在,她住了幾十日,又怎會陌生?
受罰處分的宮人自然不可入住冷宮,而是在一處偏房,更為骯髒荒涼。
宮外頻頻有瘋癲痴痴之人掠過,桑榆忙地替她擋住,“這樣的地方,可是太危險了?”
蘇嫣不答,視線聚集在那闋廢棄的宮牆下,一瞥身影蓬頭垢面,不辨男女,手裡頭捏著甚麼,糾成一團。
她腳步沉沉,只覺得胸中脹地緊,她低附下、身子,才瞧見,那是一隻骯髒不堪的饅頭,而此刻,那人卻狼吞虎咽。
“清敏。”蘇嫣蹲下來,凝住她凌亂的臉。
那人渾身一頓,似是聽懂了,可轉眼便將那饅頭往她臉上一甩,傻笑了起來。
桑榆將那饅頭扔到一旁,掏出帕子替蘇嫣試面。
“清敏,我知道你心中清明。”蘇嫣面無波瀾,又道,“那些枉死的冤魂,就在頭頂上,他們睜著眼睛看你呢。”
那人仍是不答,石頭一般不動,桑榆實是瞧不下去,便道,“小主,咱們走罷,此地不宜久留。”
“你先出去,我片刻就來。”
桑榆走後,蘇嫣靜靜掏出那一枚玉符,仔細擱在地上,“我還會過來的。”
她起身,清敏伸出黑乎乎的手,竟是將那玉符緊緊攥住,那雙空洞無神的眼中,緩緩流下一行清淚。
“蘇婉儀,你為何會在此處?”
寧文遠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身後,自家竟是絲毫未覺,她往後小退一步,便答,“寧右使何故相問,你能來得,我便亦可。”
寧文遠素來冷靜的面容,已見怒意,噹啷一聲,只見他將青鋒劍猛地抽出,深深刺在地面上,那劍鋒銳利,直入土地三寸之餘。
“這地方,你來不得。”寧文遠寸寸逼近,“你可知此人是誰?”
蘇嫣揚眉,“蓉妃的近身侍婢,嫣華宮唯一活在世上之人。”
“那你又為何三番四次要插手唐家之事,豈不知此乃宮中最大的忌諱!嫣兒,你為何執迷不悟至此!”
蘇嫣撫著那柔韌的劍柄,聲音飄忽,“我若是說,我不是蘇嫣,你信麼?”
☆、36春宮亂
寧文遠猛地抬眼,神色瞬息一變,並未有意料中的驚訝,而是眸色沉沉,“微臣當真是越來越不了解小主的心思了。”
蘇嫣復又一笑,將那寶劍用力拔出,遞過去,“你不信?”
不遠處,清敏發出幾聲悽厲的叫喊,宮牆頹敗,寧文遠攔住她的去路,“你說的對,我所認識的嫣兒,早在入宮前的那晚就死去了…”
蘇嫣苦笑,他顯然曲解了話中語意。
繞過他,疾走了幾步,淺淺回盼,“你如何想,便由你。”
“皇上對女人的寵愛,是有限度的,以你如今恩寵,將來誕下皇脈,安享榮華,這不是正你所苦苦追尋的,又何必生出多餘的是非來?”
“那便讓我試一試,皇上的底線,究竟在何處罷。”蘇嫣輕語,眉眼嬌柔無限,寧文遠回身時,靜靜地闔上雙目,很快便掠出了長門宮,不知何時,他記憶中的嫣兒,早已變得面目全非了。
蘇嫣腳步細碎,桑榆緊隨其後,很快就出了永巷。
才踏入凌煙閣,就見蘭若已在院中來回走動,見她來了,便擰眉稟報,“小姐,方才瑤蓮殿的宮人來報,林容華出事了!”
“林姐姐怎地了!”蘇嫣一聽便回頭欲走,誰知蘭若又道,“霍太醫送藥來了,在殿中有些時候了…”
蘇嫣眉心突突直跳,就見霍玉已是一脈泰然地坐在案前,“微臣備好了蜜餞,請小主服用。”
方才走得急了,這會子她雙頰微紅,光潔的額頭沁出細細的汗珠,如玉的縴手在他眼前微微一晃,那渾然天成的風姿,霍玉只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蘇嫣見他已有些神亂,便嬌嬌起身,端了藥碗遞至唇邊,徐徐走到窗前,就問,“這些藥,都是甚麼功效?”
“如微臣所言,補氣養血。”霍玉仍是淡定地回話。
蘇嫣不信,任何人都會有弱點,他亦如是。
她聞言低嘆了,“你說的對,我的身子不爭氣,總不見動靜了,幸得有你悉心調養,想來懷上子嗣,亦是指日可待。”
霍玉手指動了動,蘇嫣變趁他分神之際,掩起衣袖,臻首一仰,手底卻暗自動作。
從後面瞧去,毫無破綻。
蘇嫣拿出雪帕,拭了嘴角,小臉上是強忍著苦澀的表情,“我按你說的做了,現下可以去林姐姐那裡了罷。”
霍玉復又埋頭整理藥箱,面前人的一顰一笑皆是明艷灼人,教他不敢直面。
“林小主的體脈,也是有微臣負責。”出門前,不疾不徐地開口。
蘇嫣定步嗔道,“那你方才為何不說?”
霍玉將腰身一弓,便答,“凡事有先後,微臣需得先看著小主您服了藥,再去別的宮裡。”
蘇嫣聽得直搖頭,“竟有這樣死板的人了。”
“微臣不才,德蒙小主誇獎。”霍玉跟在後頭飄來了一句。
蘭若本是焦急萬分,竟是被他的話弄得掩袖一笑,“小姐,霍太醫從哪裡聽出,您是在誇獎他了?”
時下,瑤蓮殿已是人群聚攏,立了滿院子宮人。
“蘇婉儀與林容華情同姐妹,怎地現在才來?”姚貴人在台階上立著,娉婷筆挺,語帶不屑。
蘇嫣並不停步,側首答,“難道姚貴人來得早,就可見情深了?”
楚才人也從門前走下來,靜靜道,“林容華傷的不輕,快進去瞧瞧罷。”
蘇嫣憂心忡忡,撥開人群,徑直就往內室走去。
柔紅的床榻上,林清清半靠著,蘇嫣忙地將手遞過去,她似是抓到了救命稻糙,忙地緊緊攥住,淚珠子就往下掉。
蘇嫣仔細看去,但見她髮髻微亂,嫩白的脖頸上至胸口處,血淋淋地幾片傷口,十分可怖。
“林姐姐,怎地傷成這樣?”如此情狀下,蘇嫣少不得要惺惺作態,況且林清清委實傷的不輕。
“嫣兒…方才我險些以為就見不到你了…”林清清已是哽咽,蘇嫣便俯至近前兒,將她身子按住,低聲問,“莫急,將情況仔細說與我聽。”
林清清淚眼朦朧,可心裡清明的緊,她小聲道,“今日本在百靈園中逗鳥,那鸚哥定有問題…在場那麼多妃嬪,卻只獨獨啄我一人,若不是我將頭面護住,只怕再無臉面見人了!”
蘇嫣見她神色悲戚,隱隱有恨,便問,“林姐姐,誰同你去的?可是有甚麼人來找過你?”
林清清瞥了一眼床旁,見無外人跟來,想了想,眸光一動,便道“謝寶林,她昨兒夜忽然來我這裡敘話。”
蘇嫣以眼色示意,林清清片刻後又道,“她倒是沒說甚麼,只是我見她腰間的香囊十分好聞,她便解下來送我了,是濃濃的白檀香氣…”
“林姐姐可知素來氣味吸引鳥獸,想來定是脫不了干係!”蘇嫣心中已略知深淺,今日林清清受傷毀容,絕不是偶然得之。
她思量間,恰好瞥見枕旁那一支攢花鏤空銀釵,便拿起了端詳,“這釵眼生,可是姐姐新得的?”
林清清捂住傷口,撐著坐起,“這是宜妃娘娘賞我的,教我好生收著,我不敢忤逆,教她落了話柄,只得日日戴在頭上。”
蘇嫣左右把完了,忽而使勁一扭,那金釵竟是分成兩瓣來,而正如她所料,從鏤空內殼中,一團烏青應聲而落,沁出地,是淡淡的麻夕香氣。
兩人神色懼是一凜,相視間,已然明了。
“宜妃…是宜妃要害我!”林清清唇瓣哆嗦,渾身止不住地輕顫,“嫣兒,她早已容不下我,對我百般刁難,此次更是要至我於死地!”
蘇嫣捻起,聞了聞,定定道,“我可斷定,香囊中的白檀混了這銀釵中的麻夕氣味,便是吸引鳥類的最好引子,許多宮廷馴獸師,就是以此做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