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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昭凌打斷她的話,“霍玉已經自戕於獄中,死前,朕恩准了他來見你一面,將藥方交出,便可免了他族人性命。”
蘇嫣身子一頓,登時萎頓下去,眼前昏黑一片。
那晚,竟然是最後一面…竟是,死別!
第86章痛失
“呵…”蘇嫣癱坐在地,泛黃的布裙委了一地,未落的眼淚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她彎起眉眼扯出一抹冷笑,“如此,霍太醫全然招供,那麼,陛下該赦免臣妾的罪責了罷,”
段昭凌扣住她臉頰的手僵在原地,他想了百千種結果,但都不該是眼前這樣的,
她不是該苦苦求自己放她出冷宮麼,她不是該為霍玉的死而感到愧疚自責麼,可是都沒有。
“朕果然沒有看錯人,”他斂起所有情緒,“朕寵愛了多年的女人,生有這樣一副鐵石心腸,好,好得很…”
蘇嫣十指緊攥,指甲陷進肉里,麻木地拜倒,“謝陛下慧眼賞識。”
額頭抵在冰冷如泥的地面上,只能感到腹中絞痛如潮水一般洶湧,一浪高過一浪,這短暫的時間裡,她已經耗盡了全力,霍玉那晚落魄的身影就像無聲的咒語,鎖死了她的脖頸,幾要窒息!
從沒有任何一刻,她如此後悔走到這一步,她本以為自己活了兩世,足夠分辨是非,她本以為自己所堅持的,一定都是對的。
可是,霍玉,他是無辜的,他不過是自己復仇之路上的墊腳石罷了。
她多麼想安慰自己,這宮中本就沒有甚麼真情可言,爾虞我詐,鳥為食亡。
可是強烈的腹痛,提醒著她,沒有霍玉,就沒有胎兒如今的性命…
後宮裡這麼多該死之人,為何死的偏偏是他…
下身猛地涌過一陣暖流,她蜷縮在地上,意識漸漸混沌,而後,如山洪決堤,轟然潰散。
段昭凌見她仍無認錯之心,怒意更深,“朕看你如此倔強,長門殿裡住得很是舒服罷!”
良久,地上之人毫無聲響,他又道,“怎麼不說話了?”
仍沒有回應,他這才覺察出異常來。
一低頭,待目光觸及那抹欲墜的身影時,竟驚地挪不開一步,雙腿如灌了鉛般沉重,死死定在原地。
滿眼都是觸目驚心的猩紅,浸透了大片的裙擺,就連伏在血泊中的人兒也好似染上了刺眼的血色。
濃濃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他唇角動了動,吐不出一個字來。
回過神後,他一個箭步上前,顧不得血污泥漬,緊緊抱起蘇嫣,瘋了一般地沖向殿門外。
一路跌跌撞撞,潺潺不停的鮮血沿著雙手流淌,段昭凌頭腦發空,早已將來時的怒意拋諸腦後。
王忠明等人本候在殿外,忽見陛下抱著蕊昭儀沖了出來,一時都摸不清狀況,及待走近了,不由地大駭!
“陛下,老奴這去請太醫來…”王忠明連忙吩咐下人搭手,段昭凌卻死死不肯放手,躍上龍輦,“來不及了…都給朕快走,抬到太醫院去!”
“是!”王忠明捏了把冷汗,立刻擺手道,“都跑起來,誰要是耽擱了時辰,定當重罰!”
段昭凌抱著蘇嫣殘敗的身子,無意識地吻著她光潔的額頭,此時此刻,他寧願她抗旨不尊,寧願她不肯認錯,只要她沒事,一切,都不再重要。
“嫣兒,嫣兒你醒醒…”他是真的害怕,那種痛失所愛的錐心刻骨,他無法再次承受…
蘇嫣就那麼仰躺在他懷裡,雙手無力地隨著龍輦擺動,血仍是一滴一滴往下落。
沉悶的咳嗽聲交織著呼喚,王忠明從沒見過,皇上像今晚這樣狼狽無措。
馬不停蹄地行至太醫院,所有太醫齊齊趕來,段昭凌將她抱到偏殿榻上,近乎嘶吼著命人醫治。
眾人見狀已然冷下三分,血崩若此,凶多吉少!
“陛下…還請老臣替娘娘診治。”太醫令只得頂在前頭,卻聞段昭凌冰冷刺骨的聲音道,“朕就在這看著,若是嫣兒有事,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出去了!”
此話太重,饒是太醫令也忙地跪下,“還請陛下殿外等候,再晚點,只怕昭儀娘娘性命堪憂!”
王忠明也跟著勸說,段昭凌冷靜下來,顫抖著握了握蘇嫣的手,正欲起身,卻被一把拉住,他猛地轉頭,就見蘇嫣啜嚅著,他顧不得帝王形象,忙地湊近。
“陛下,一切都是…臣妾自己的錯,”蘇嫣的聲音細不可聞,“請陛下救我的孩子,救孩子…”
子字未落,便又昏死過去,段昭凌眼底酸澀,扳開她拽住衣角的手。
“朕不管你們用甚麼方法,兩條命朕都要保,不容許有任何偏差!”
太醫院內亂作一團,送藥、端水絡繹不絕,宮婢們忙進忙出,一刻不歇。
王忠明勸他到內殿坐等,段昭凌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著房內,看著那一盆一盆端出的血水和巾帕,他的心越揪越緊,快要透不過起來。
王忠明和玉珂立在一旁,如坐針氈。
門吱呀一聲打開,段昭凌提步上前,卻見太醫令過來,他噗通一聲跪下,“老臣無能,自願領罪,敢問陛下一句,保娘娘,還是孩子?”
萬丈天幕壓迫下來,人影幢幢,在耳畔噪雜的聲響里,他道,“保大人。”
太醫令連忙起身,就聽他冷漠地說,“太醫令年老智昏,醫術不濟,朕命你明日便啟程歸家,不必再赴朝任職。”
樹影打在太醫令布著皺紋的臉上,他叩頭接旨,環顧了這風雨了幾十年的太醫院,緩步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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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體沉重,似被千斤巨石碾壓過一般,蘇嫣抬了抬眼皮,只覺得漏進來的燭火刺目的緊。
眼前混混沌沌,看不真切。
她猛地一驚,用盡全力抬手拂上肚子,反覆探索的手,漸漸停下。
手下的觸感平平,沒有任何動靜。
孩子,沒有了…
蘭若侍在榻前,見蘇嫣動了動手,卻再沒聲息,不由地喚了她幾聲。
榻上人無聲無息,蘭若簡直要懷疑方才是否眼花瞧錯了去。
蘇嫣緊閉雙目,多麼想就這樣一直昏睡下去,永遠都不用再面對這個世界。
可她越是用力,回憶便越發清晰,她又感到血液從身下趟過,感到孩子,一點一點離她遠去…
蘭若見她眼皮又動了,遂大喜,沖外頭喊道,“小姐醒了,快宣太醫過來!”
“是!”滿殿婢子沒黑沒夜地伺候了五日,總算盼到主子醒來,便端水端藥、備衣備膳、稟報回旨,死寂了多日的漪瀾殿又活了過來。
桑榆也被無罪釋放,不論後宮對於此次風波如何議論,漪瀾殿並沒任何起伏,好似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表面上瞧著,一切如常,可蘭若和桑榆明顯發覺了自家娘娘的異樣,送到內殿的膳食,她只不過糙糙吃上幾口,補藥送進去,幾乎是瞧也不瞧,都被盡數倒在花盆裡。
蘭若心疼,便勸她好歹注意身子,蘇嫣不答,蘭若再說,她便冷冷道,“孩子都沒了,補給誰看?”
不過幾日,蘇嫣便清減了許多。
蘭若將食盒端出來,瞧著那隻喝了半碗的盅湯,和一口也沒動的飯菜,暗自難過。也不敢聲張,只吩咐綠芙教小廚房做些小姐平素愛吃的桂圓蘇和梨花糕。
才收拾妥當,就聽殿外宣旨。
桑榆帶頭,引了王忠明入殿。
蘇嫣就靠坐在紗簾裡頭的暖閣中,恍若未聞未見,並不起身接旨。
僵立了一陣子,仍是桑榆以娘娘身子羸弱為託詞,王忠明明白前因後果,便順著台階下了。
他接過玉珂手中的玉案,緩緩跪倒殿中央,“傳聖上懿旨。”
玉珂等人,並漪瀾宮上下內侍宮女齊齊跪下。
“昭儀蘇氏,敏慧恭和,持躬淑慎,於宮盡心,敬上御下,堪為六宮典範。今,晉封貴妃,賜號為嫣,金印紫綬,為眾妃之首。”
宣讀完畢,良久,也無人接旨。
王忠明清了清嗓子,道,“還請昭儀娘娘接旨。”
蘭若焦急望向紗簾內,忽然人影幽幽一晃,一身素裝、未施粉黛的蘇嫣居高望下。
王忠明不禁眉頭微蹙,冊封大事,妃嬪必要沐浴更衣,行大禮方成,而這蕊昭儀竟然散發素服,實乃僭越之舉!
蘇嫣冷眉冷眼,掃過殿下,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央。
蘭若和桑榆皆是鬆了口氣,不論如何,總歸是接了旨便好。
王忠明又躬了躬腰,那句貴妃娘娘還沒喊的出口,只見蘇嫣廣袖一揮,竟將玉案中的寶冊金印盡數掃落在地!
金玉叮噹作響,散落滿地,所有人都驚訝地望著這詭異的場面,沒有人敢發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