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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令反覆診察,不出一言。
段昭凌見他神色不明,便問,“蕊昭儀可有大礙?”
林清清這會子靜坐不語,冷眼而待,全然不似方才那樣積極慫恿。
誰知太醫令卻撩衣跪下,“微臣老了,不敢妄自診斷,求陛下再派人來診理!”
段昭凌狐疑地望了蘇嫣一眼,沉聲道,“你在太醫院三十載,朕信得過你的醫術,有話且直言,朕不追究你的罪責。”
太醫令顫巍巍,嘆道,“昭儀娘娘這一胎脈象微弱,極其不穩,隨時有滑胎的徵兆。”
蘇嫣徐徐閉上眼,滿室寂靜。
太醫令又問,“敢問娘娘可曾長期服用紅花、馬仁子等藥物?”
蘇嫣腦中轟鳴作響,她感到段昭凌的手漸漸鬆開,猶自鎮定道,“不曾。”
太醫令目光探詢,“那就怪了,從脈象上看,娘娘是以往服用了大量有損受孕的藥物,以至身子根基太弱,無法承受孕育,為何霍太醫從未提及此事,不加以調理,能撐到今日已是奇蹟,只怕…”
“只怕甚麼?”段昭凌的心冷到冰點,聲音森然可怖。
太醫令再叩頭,“微臣萬死,只怕娘娘這一胎,是保不住了!”
段昭凌難以置信地僵在床頭,蘇嫣連忙道,“臣妾素來感覺身體強健,並無任何難過,想是各人體質不同,太醫令也只是按常理判斷罷了。”
“你真的從未,服用過有損受孕的藥物麼?”段昭凌凝著她的眼,一字一句,往日種種過眼,幾年來蘇嫣承寵最多,可自那次意外落胎之後卻再沒動靜,就連琪妃和蘭小儀都次第有孕,他本就有些懷疑,可總被蘇嫣敷衍過去。
方才,太醫令那一席話,如炸雷將他驚醒。
究竟是誰?會如此狠毒,他面上冷厲,可內心卻無比期望蘇嫣親口告訴她,一切都和她毫無關係,是有人陷害…
“臣妾發誓,從來沒有。”蘇嫣目光堅定,段昭凌點點頭,那句朕相信你還未出口,就聽林清清道,“太醫令仔細聞聞,本宮總覺得每次來嫣兒宮裡,總有些奇怪的味道。”
經她一說,太醫令便仔細聞了聞香爐,又環繞殿中,待走到後門處時,眉頭一皺,“這屋子裡…有熏艾的味道。”
蘇嫣牙關一緊,目光剜過林清清的臉,她卻仍是純良無害的姿態。
饒是再不上心,段昭凌當了這麼多年皇帝,也該知道熏艾意味著甚麼!
林清清見段昭凌雙手握拳,已然含怒,便驚道,“熏艾可是保胎的最後一道方法,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使用,難道嫣兒的龍胎已經弱到此種地步了麼?”
太醫令進而道,“且以老臣拙見,娘娘屋中使用的分量極重,是平常分量的五倍有餘,娘娘真的從未感到腹中不適,那為何要用這樣烈性的藥物呢?”
“呵…”蘇嫣但聞他冷笑一聲,心下便涼了透,“陛下,臣妾只是自太后之事後傷懷不已,才致胎氣不穩。”
段昭凌推開她,“朕不想聽你說,還是讓太醫令來解惑罷。”
林清清焦急地問,“蕊昭儀的胎位到底何時起開始不穩,依熏艾用量,此到底持續了多久了?”
問的實在是妙!看似句句關懷,卻句句至她於死地,蘇嫣現下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了,因為,這都是真的,這屋子裡所有人都沒有撒謊,只有她自己明白。
因為林清清提醒她關於崔尚儀的事情,以至她有所準備,逃過了巫蠱禍患這一劫,心中自然就對她放鬆了幾分警惕。
沒想到日防夜防,身邊人最難防…
“娘娘的胎氣應是從懷娠之日起便已不穩固,而熏艾的方法少則也用了四月之久。”
“四月了…”段昭凌伸手扣住蘇嫣的肩,逼視著,“你還有甚麼是朕不知道的,你還有多少事情是如此費心地瞞著朕的!”
說完便將蘇嫣狠狠一摜,蘇嫣向前趴伏在踏上,青絲鋪了滿床,她捂著肚子,泣道,“臣妾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這般苦心隱瞞,還不是怕後宮裡有人虎視眈眈,再次要臣妾和孩子的姓名麼!就算你臣妾騙了您,可也是為了要保住咱們的孩子!難道這樣,也錯了?”
蘇嫣梨花帶雨,雙唇微顫,柔弱地似是隨時都會撐不下去。
段昭凌冷靜下來,仔細回味著她的話,心中的怒意便消減了一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軟了。
林清清見勢不妙,心中糾結了許久,終於從袖中掏出一包事物來,“太醫令,您再瞧瞧,這是何物?”
太醫令仔細碾碎了,嗅了嗅,大驚道,“此物正是由馬仁子和麝香混合而成的香料啊,菡婕妤是從何處得來的?”
若說方才蘇嫣還有心辯解,那麼此時,她便只剩下了震驚。
她太過清楚,段昭凌能原諒她隱瞞病情,卻絕不能原諒她服用避孕之物而導致無法受孕!
林清清緊緊捂住嘴,泫然欲泣,顯然驚懼不已。
雨溪撲通一聲跪下,“都是奴婢的錯!幾個月前,奴婢瞧見桑榆姑姑在後院小廚房花壇里倒了些東西,只覺得味道好聞,便一時…一時好奇才撿了塊兒回去…奴婢該死,奴婢若知道是這樣的東西,死也不敢妄自拿給娘娘啊!”
林清清護住雨溪,“是臣妾管教不嚴,但憑陛下處置!”
桑榆也跟著跪下,“奴婢確實在花壇里倒些香灰,可絕不是麝香這樣的事物!請陛下明察!”長久的沉默之後,段昭凌才道,“那就明察罷,來人,搜查後院。”
“段郎,您就如此不信任嫣兒麼!一旦搜宮,臣妾便是無罪,也再不能清白了。”蘇嫣決然地望向他,段昭凌別過頭,“只有這樣,才能還你清白,也只有這樣,朕才能說服自己。”
蘇嫣往後一跌,“若是有人陷害,那陛下要如何?”
“朕只相信看到的。”
不一會,果然有了收穫。
在漪瀾宮廚房外的花壇里搜出了零碎的幾塊香灰,和雨溪撿的無異,正是麝香!
桑榆跪地認錯,說是自己要加害蕊昭儀,她並不知情。
可很快,就有人出來作證,那婢子跪在地上,蘇嫣一眼就認出,正是每日料理香灰的琉璃。
琉璃戰戰兢兢,道出的話震驚了在場眾人。
她說一切皆是蕊昭儀吩咐做的,桑榆只是執行主子的命令,蕊昭儀每隔幾日都要換一次香灰,特別是侍寢之後,分量便放的猶重,已經持續了三年之久!
段昭凌身形晃了晃,一把靠在椅背上,婢子們連忙上前服侍,卻被他大力揮開。
眸子裡如萬里冰封,欲將一切摧毀。
一個粗使婢子為何會知道的如此詳細?其實仔細查一查總會有破綻,可此情此景,段昭凌根本無法理智地思考,他只知道,所有的懷疑都被印證,人證物證俱在,他最寵愛的女人,竟然不願為他生兒育女,他最愛的女人竟然背叛了他!
王忠明喚了一聲陛下,段昭凌卻猛地將青玉扳指擲在地上,“都給朕滾下去!”
林清清規矩地行禮,回身嘴角卻勾起,嫣兒,這麼多年來,你終究是輸在了我的手上。
殿中無人,殿中無聲。
段昭凌欺進,居高俯視著她,“這都不是真的,告訴朕。”
此刻,蘇嫣臉上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她知道,這次是真的不能回頭了。
“這些,千真萬確。”從她口中發出的聲音,完全沒有了平素的嬌媚,可聽在段昭凌眼裡如冰山傾塌,他後退幾步,揚起手,卻沒有落下。
原來怒到極致,反而找不出任何言語。
所有醞釀中的情緒終歸靜默。
今日他才發覺,他從來不了解面前的女子,這個和他纏綿數年的女子。
他道,“蕊昭儀幽閉長門殿,禁止任何人探視。”
第85章替罪
各殿次第掌上燈,九重宮闕流光溢彩。
坤元殿上下卻是肅靜無聲,將迴廊下的柔黃色八角宮燈也襯得疏疏落落。
王忠明打內殿御書房出來,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還和前些天一樣,端進去的白玉托盤中的綠牌子一個也沒翻,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如今崔尚儀剝除官籍降為庶人,流放宮外永不得回返,陛下身邊就只剩下玉珂一位大宮女近身侍奉。
哪位小主升位,哪位娘娘貶斥,原本是宮裡頭最平常的事情,陛下雖是面兒上置氣,可展眼就能拋諸腦後,依然談笑風生,不曾記掛心上。
但以王忠明幾十年來的御前經驗來看,此次極為反常,自從蕊昭儀幽閉長門宮以來,陛下沒有招過任何一位妃嬪,既是蘭小儀身懷龍胎也是連個衣角也沒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