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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我不會聽錯!
老天,若是明涵真的命不該絕,那就請讓他聽到我的聲音。
我忽地滿血復活一般,使勁撥掉自己面上的泥土,掏出兩條胳膊,忽略泥土壓迫到胸腔的窒息感,使出吃奶的力氣,中氣十足、字正腔圓地大喝一聲:“王伯當!”
☆、遇故人明涵險脫困,遭埋伏李密英雄盡
夢裡看花花似霧,今嘆故人人陌路。
我是不是該慶幸,慶幸他並未裝作不認識我或者直接轉身離開。
從黑暗中掙扎著醒來,一抬眼我便瞧見一雙複雜的眸子,眸中情緒翻滾暗涌,似是在掙扎著,不知如何是好。
旁人乍一看他,許會覺得此人一幅憨實無害的模樣,可接觸過的人才知道他的心思與精明。現今他的下巴上還帶有絲絲青色鬍渣,臉色在屋中浸得有些許紅潤,只是身上的那套帶泥甲衣卻似乎宣示著主人的一宿未眠。
我使勁坐起身子,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狀況,這兒似乎是一處民宅,屋子別致雅靜,它的主人定是位文靜秀氣的女子。抬手捏了捏自己那在冰冷的淤泥中埋了良久至今仍無法靈活動彈的雙腿,我抬頭努力笑了笑,道:“王大哥,謝謝你。”
王伯當是李密身邊少有的忠心不二的部將,我之前在瓦崗時與他並不相熟,僅僅算是點頭之交,但我知道他與秦瓊交情匪淺,對我應該不會袖手旁觀。
他的聲音聽著有些疲憊沙啞,“明涵姑娘,大夫說你的身體受濕寒相侵,怕是會有遺留病症,今後要多多注意身體才好。”
遺留病症?也就是後遺症吧?
不知為何,王伯當此時誠懇地望著我,讓我注意身體時,我一時竟有些莫名的感動。我本來想問問昨日那些百姓的情況,可後來才發現我是問不得的,我也根本不敢開口去問,因為我怕自己會親耳聽到那些我不願面對的結果。
艱難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故作輕鬆道:“王大哥請放心,明涵的身子應該沒什麼大礙了。”
他仍有些擔心地探了探我的額頭,“還好退燒了,你是不知道,昨日的事情讓我一直心驚膽顫的,若不是你及時喚了我一聲,如今恐怕……”
見他似是有些難言之處,我笑著打斷,問道:“不知道王大哥有沒有將此事告知李將軍?”
王伯當果然一怔,才咳嗽一聲,轉移話題般道:“你莫要擔心,在此處先安心養養身體,有什麼需要就差人來通知我一聲。如今天寒地凍的,沒什麼事也不要到處亂跑。”
我望了他一眼,眸光一黯,緩緩點了頭,他勉強一笑,將手中的湯藥放在我身邊,這才緩緩起身離開。
我想我該是明白了,李密此人度量較小,定是痛恨王世充的,而如今秦瓊等人投靠在王世充一方,李密如何能息得下心中的怒火?我不僅是李唐所謂的的神女,又曾是秦瓊名義的表妹,若是被李密得知我的存在,想必又是一場暴怒。以王伯當對李密的忠,該不會對他隱瞞此事,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猜想自己迎接這場憤怒的時間長短罷了。
說到底,上天似乎一直都在與我開著玩笑,看我掙扎在痛苦和絕望的邊緣,卻一直淡笑不語。
扎心了,有木有……
“在怨我嗎?”
對面的人將飯菜放到我的跟前,我將雙腳挪了挪,換了個舒服一些的姿勢眯上雙眼,沒有言語。鐵質的腳拷摩擦在馬車的底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對面那人默了半晌,只聽帘子微微一響,我的世界再次剩下我一人。
怨嗎?其實不怨的。
王伯當對李密的情誼我從未懷疑過,更別說相信他會為了我這麼個外人對李密謊言相對。我只是想感謝,感謝李密並沒有公開將我斬首以宣誓他叛唐的決心,也並未對我嚴刑相對以出兄弟叛離之氣,他只是將我囚禁了起來,一日三餐都有王伯當親自相送,我還是要稍感榮幸,不是嗎?
但我並不想回復王伯當,若是不答,他只會一直對我心有愧疚,從而暗中多加照料;若是答了,這個結果我並不確定。
唇角浮起一絲酸澀的笑容,在這個世界裡,我何時竟已經學會了先為自己而活?
其實如此這般跟著李密的部隊行進已有大半個月,許是心境變了,曾經那個瓦崗寨大當家如今已狀似頹然老矣。他時不時會來和我聊天,聊過去在瓦崗起義時的趣事,講自己與宇文化及的“恩怨情仇”,說他那打小兒就有的超級英雄夢。我每次都只是笑笑,點頭,然後等待著他接著下來的內容。但我知道,他一直對秦瓊和程知節等人絕口不提,對李唐絕口不提,對他如今的去向亦是絕口不提。
當時的我就在想,這個盛極一時的一代梟雄是否已經預感到了某些事情,所以才會如此感慨,感慨到異乎尋常。
原來,我可以感知到所有人的命運,只除了我自己。
感覺到車身在劇烈地晃動,耳邊馬蹄聲急促傳來,伴著鞭子的抽打聲,讓我終於能夠從昏睡中醒過神來。
馬車在飛速前進,而且不是普通上路時的那般行進,馬車的帘子被凜冽的寒風吹起,鼻尖一冷,我猛地打了一個噴嚏,差些將頭磕到前面的車壁。
馬車後有一批追兵,之所以說是追兵,是因為他們與我所在的馬車保持了一定的車距,並且,我能聽見一聲聲被夜風吹得細碎的“站住!”“抓住他們!”等等混亂的聲音。
我忽地靈台一明,莫不是有人救了我?望了望自己的手銬腳拷,我失望地搖了搖頭,看來並非如此。也許,只是有人將我劫走了而已,至於原因,只能等到這場追逐廝殺結束後方能知曉。
風聲漸漸平寂,愈發脆弱的車身在顫抖中也緩緩趨於穩定,緊跟其後的吶喊聲不知何時消失在那夜色盡頭,我費力撩開面前的帘子,望著那道駕車的黑色身影,平靜道:“敢問閣下是何人?深夜劫走明涵又有何意?”
那人似乎沒有料到我已經醒來,而且如此平靜,遂他反問道:“姑娘竟能這般早就清醒?”
我剛剛從簾縫中已經看到了此人身上的甲衣,若無意外,他應是李密的部下,顯然還是個頭銜不小的部將,但如今,我該稱他為逃兵才對。
我只笑笑,剛剛我清醒的如此艱難,絕不是一般的昏睡,莫非在古代還當真有電視劇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藥粉不成?
“閣下該是李密的原部將吧?”
果然,只聽前方那人冷笑一聲,“姑娘不必關心在下的身份,李密此人已是窮途末路,在下只是未雨綢繆,另謀出路罷了。只是姑娘你大可放心,你本是李唐的神女,小的只是想將您歸還李唐,順便圖個小小功勞而已。”
這番話確實滴水不漏,我心下稍疑,卻也並未過於深思,轉眼瞧見馬車內擺放在坐墊旁邊的一床被褥,我伸手拉過來,將自己從頭到腳裹在裡面,朝手心呵了口氣,暖了暖那已經有些蒼白的雙手,倚在馬車一側便眯起了雙眼。
這也算是殊途同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