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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秦瓊該是早便離開了,誰知待我走近細瞧才發現,昏暗的樹影下,一人正長身玉立,背影有些落寞,鬢角似乎沾了一絲夜間的風露。
聽見聲音,那人連忙轉身,卻在望見我的那一剎那,息了言語,似乎此刻萬般情緒盡在不言中。
他瘦了,身材也較之前更為精幹,只是臉上多了些許青色的鬍渣。我本是打算忍下心中的波濤洶湧,上前一手拍上他的肩膀,如往日一般喚他一聲:“秦大表哥!”
可他卻忽地渾身一顫,略略退後半步,拱手道:“秦瓊見過神女殿下。”
聲音再也不似當年那般輕暢爽朗,反而像是埋藏了多年的醇酒,低沉中聽。
我只愣了片刻,才換上一副矜持端莊的模樣,微微點頭,“秦將軍。”
一時相顧無言。
我微微一嘆,我們之間的相處,幾時,竟變得這般小心翼翼。
也對,如今的我已是大唐捧至掌心的神女,榮寵無限,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被捧得越高,終有一天,就會墮落地越發慘烈罷了。
夜風拂過,帶來沙沙葉聲翻轉,緊接著在秦瓊身後正巧綻了幾朵煙花,繽紛多彩,滿目絢爛。
我順勢將秦瓊扳過,朝著煙花的方向,笑容亦真亦假,連我自己也辨不真切,“秦將軍請看,俗說這煙花易逝,好景無常,正巧不也應了人的一生麼?曾經美好的時光雖然短暫,但它卻能留駐在人心中,點滴回憶。”
秦瓊看得有些痴了,待煙花冷卻消逝,他才回神望我,眸光異常溫暖,似是多年未見的親人一般。
“但溫舊時月,不拘眼前人。”
我笑,發自內心地笑,也許,這便算作對那段時光的告別罷。
頭痛欲裂,我將手按在榻上,使命撐起半邊身子,抽出另一隻手揉了揉酸痛的額角,還是有些眩暈。我微微張開雙眼,昨夜回得晚了,又與秦瓊飲了些酒,帘子也忘了合上,如今陽光正好,透過那雕花的玻璃灑進屋中,在沉香木的茶几上留下幾道斑駁的樹影。
“醒了?”
一道舒緩平和的聲音鑽入雙耳,我抬頭,望著李世民推開房門,將手中的瓷碗放在茶案上,微微笑道:“世民,辛苦你了。”
那人朝我走來,明黃的日光灑在他的身上,他的周身似乎泛著璀璨光華一般。
此般男子若是放到現代,定也是巨星的命罷。
我心下思忖著,李世民便已在我身側坐下,右手抬起,理了理我有些凌亂地鬢髮。
我思及昨日李建成所言,微微避開他的動作,笑容有些訕訕,“我想著自己在這兒已然住了不少時日,最近是不是該搬出秦 王 府了?”
李世民本是笑著,聽過我的話後,笑容驀地一僵。半晌,他才執起我的手,順便放在心口的位置,笑道:“若是你在秦王 府住地煩悶了,那我明日便找個別院或山莊將你送去也好。”
我搖搖頭,輕輕抽回雙手,故作深沉地咳嗽一聲,“並非如此,你看我總歸大你幾歲,也算是你的姐姐,若是整日在你這兒吃吃喝喝,順道看你和家裡的妻妾恩愛,多有不適,還是回宮的好。”
他凝視了我片刻,忽地笑了一聲,聲音也不似往常般溫潤平和,“哦?怎麼,與大哥就能卿卿我我,與我卻又討論起了年紀是麼?”
我一僵,連日來的懷疑不解終於找到了發泄口一般,“李世民!你竟然派人跟蹤我?!”
他雖是笑著,眸子卻異常地冷,“並非跟蹤,只是下人碰巧看見罷了。”
我嗤笑一聲,自塌上起身,顧不得披上外衣,便下床穿鞋,“還真是巧合得很,抱歉,我唐明涵做不來這等階下囚,麻煩秦王殿下放我離開。”
李世民卻似乎被我的反應激怒一般,他一把將我扣在身後的塌上,傾身而上,一字一頓道:“我不夠好嗎?”
他直直地望著我。
我使勁掙了掙,有些氣結:“李世民,你什麼意思?”
李世民將我掙扎的雙手反扣在身後,嗤笑道:“神女殿下,我不可以嗎?還是你這個神女只看得上未來的天子?”
他的話越來越鋒利,我抬頭壓抑著那抹罵人的衝動,道:“你今日有些不對勁,我不和你理論,你先回去休息吧。”
誰知他竟猛地靠近吻上我的唇,任我如何費力掙扎都毫無作用。我才剛剛睡醒,衣衫本就鬆散,他只輕輕一扯,我的衣服便被剝落大半。望著被他扯開的衣領,我忽地明白了,無論我在現代學過多少東西,都無法抵抗這樣一個長年征戰的男子,我所能做的,只是流下一滴眼淚罷了。
他看見我的模樣後微微一顫,我含淚扭頭不再看他,他只靜靜地望了我一眼,便起身摔門離去了。
蜷在塌上,再次想起昨夜李建成所言,我終於了解他為什麼會如此說了。
李世民他果然是喜歡我嗎?
李淵他又當真有意要把我嫁與李世民麼?
我的心意如何卻從來沒有任何人關心,更不用說來詢問我是否樂意。
都說自古無情帝王家,我有些疲累地闔上雙眼,原是這麼個道理。
時光清淡如水,傾瀉而過,不留痕跡。
我趴在太液池旁的雕花石柱上,望著困在水中的魚兒,微微嘆了一聲。轉眼又到了秋末冬初,我自李世民的秦王 府中搬出也已然一月有餘,李淵並未過問我原因,只在萬貴妃寢殿旁賜了我一處偏殿,讓我好生住著。
遂我每日也只在御花園陪幾位貴妃娘娘嘮嘮嗑,或者陪皇帝一起游游太液池,天氣好時萬貴妃還會叫上太子或其他親王的家眷一起小聚。
“姐姐怎的好端端地又嘆氣了?莫不是想念秦王 府了?”
碧螺跟在我身後,手上搭了件風衣,為我時時備著,此刻見我嘆氣,眉頭亦蹙地老高,可愛的緊。
我伸手彈上她的額頭,笑嗔了一聲:“莫要胡亂說話,姐姐我只是傷秋罷了。”
碧螺抬手揉了揉額頭,彆扭地“哦”了一聲,頗為傲嬌。
我還是笑,似乎只有在碧螺和元芳面前我才不必偽裝,只做自己就好。
忽然有一道身影慌忙奔過來,接著撲通一下跪倒在我面前,聲音有些喘,“神……神女殿下,皇上在紫宸殿有請。”
紫宸殿麼?
我輕輕點頭,“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如今時局再度動盪,那北方劉武周勾結西突厥,派遣部將宋金剛在太原一帶挑戰滋事,李元吉抵擋不過,早便逃回了長安,李淵如今恐怕早便夜不得寐了。
望著剛剛傳話之人離開,碧螺才有些緊張地拉住我的衣角,擔憂道:“若無要事,皇上怎會特邀姐姐去紫宸殿議事?姐姐如今可有何想法?”
我沖她安撫地一笑,“放心,不會有事的。”
反正無論如何,這一趟都在所難免。
“明涵來得正好,快快坐下,朕有一事恰好要與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