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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報以淺淺一笑,“夫君,回來了!”口氣溫婉、淡然,很有大戶人家的禮儀與規矩。
與他隔了兩座坐下,目光不與他交集。王夫人見兒子回府,樂得合不攏嘴,席中話特別多,問這問那的。林妹妹沉默地用膳,食量和平常沒兩樣。
君問天忙著照應女兒用膳,自己沒什麼吃,眼角的餘光一直瞄著兩個與從前叛若兩樣的人,俊眉微微擰起。
飯後,雨住了,林妹妹牽著詩霖的小手回房午睡,君問天去看白一漢。一個時辰後,他走出庭院,舉步往林妹妹居住的院子走去,就在院門前,他停下了腳步。
林妹妹和詩霖已經醒了,她在給詩霖上唐詩課,講的是詩仙李白的詩。林妹妹的古文功底不錯,對所有詩的境界和意義都描述得非常透徹,與小詩霖的一吟一頌,很讓人動容。
他傾傾嘴角,默默地立著。
林妹妹很注意勞逸結合,上了一會課,讓詩霖出去玩會,她端起參茶,潤潤喉,一抬眼看到外面站著的君問天。
她放下茶盞,沒有等他進來,自己先走了出去。氣氛有點難堪,她領先向院中的亭子走去。亭中石凳有點冰涼,她拂去上面的灰塵,指著對面的石凳讓他坐下。
兩個對著亭外盛開的杜鵑,好一會,都沒人出聲。
“君問天,我想我的適應能力還是蠻強的,”林妹妹是耐不住沉默的人,笑著先開了口,“以前在二十一世紀時,覺得多少事我是永遠不可能接受的,雖然口口聲聲說做個米蟲很幸福,但心裡還是希望自己能自力,能有一番自己的事業,做個精幹的白領女郎。而現在,你看我,整天無所事事,我也過得很悠哉。”
君問天微微一笑,冰冷地的面容有些溫和。
“其實是環境改變人,而不是人改變環境。到哪裡,說哪裡的話。來到蒙古後,對許多事的理解和看法不由自主就發生了變化。”林妹妹的唇角勾起落莫的一縷笑意,“比如,君問天,如果你現在想納妾室,我想我會同意的。”
五十,霜冷長河(三)
五十,霜冷長河(三)
“哦!”君問天玩味地傾傾嘴角,犀利的眼眸掠過薄怒,冷冷說道,“你適應的確實很快,不過,這娶妾一事,不比抗敵,我想我還有是能力自己完成的。”
林妹妹的小臉蒼白如玉,低下頭,悵然地盯著隆起的小腹,悻然輕笑,“當然,你的能力沒人敢忽視,我想說的是,你不必在意我的看法。”
君問天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站起身,“你何時在意過我的看法,那麼,我又何必在意你的看法。娶不娶妾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在一邊指手畫腳。如果讓我知道你是以勸我納妾為由,又暗打什麼主意,林妹妹,我做了鬼都不會放過你。”
這話突地就刺到了林妹妹的心頭之痛,小臉越發蒼白,別過頭去,一聲不吭。君問天耿耿於懷是她當初想回二十一世紀,還是她無奈隨窩闊台回皇宮呢?不管是哪一件,他已不象她當初執著深愛的那個男人。在她無助的時候,離她而去,一個月不聞不問,回到君府,避居書房,隻字沒問她和腹中的孩子一句,更不談從前那些掛在嘴邊的愛語情詞。
這已不是單純的夫妻之間爭執後的賭氣,事態有所升級,他的冰冷讓人絕望。所謂納妾也只不過是她以退為進、暗試他對她的心一個託詞,他沒有堅絕地否定,反而將了她一軍。
也罷,從君問天的掌中寶淪落為他的眼中釘,她一定也會適應的。這一次,她不會衝動地離開君府,為了詩霖還有腹中的孩子,她會忍下。她不是一個好媽咪,但給她時間,她會努力的。欠了詩霖六年,她不能再欠孩子太多。
把人刺得體無完膚的愛情,沒有,也許更好。
君問天如果真的納妾,她不會有多麼心痛,最多覺得在花開之時,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有些替自己婉惜。忽必烈不會等詩霖幾年的,在詩霖出嫁後,腹中的孩子大了一點,她可以找忽必烈或者韓江流幫個忙,在大都城中找份差事,她自信可以養活自己,也不會離孩子們太遠。
天無絕人之路的,她可不是只會哭哭啼啼等死的那個林黛玉林妹妹,她是方宛青女士和林書白先生一手教育大的壯壯的林妹妹,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事能難倒她的。
林妹妹撫平裙擺上的皺摺,緩緩起身,“詩霖休息得也差不多,我該回去上課了。”她抬腳下台階,不知怎麼剛巧踩上了只石塊,腳脖子一扭,身子突地一晃,身子站立不穩地向前傾去。
君問天魂都快嚇散了,躍上前欲扶住她,她晃了兩晃,已平衡住身子,自己給自己拍著心口壯膽,輕拭著滿額頭的冷汗,俏皮地吐吐舌頭,“上帝,嚇死人了。”
君問天默默地縮回半空中的手臂,心中滿溢著無法言喻的苦澀。
“君問天,你還記得北京的秋天嗎?”林妹妹嫣然回首,“北京的環境不太好,春天風沙大,夏天悶熱,冬天乾冷,最美的季節就是秋天了。這個時候,香山上的楓葉應該象火一樣紅,滿街的水梨、紅柿、柑桔。北海公園一定在舉辦jú展,人還沒進園門,那股jú香就能讓人醉倒。哇,如果這時候再能吃到從外地運來的大閘蟹和鮮美的大蝦,那簡直是太幸福了。”她陶醉地雙上合十,閉上眼,一臉神往。
君問天僵硬地立在原地,手微微握成拳,心中猶如波濤翻滾一般,突地恨起她來。
“不能再說了,不然就要流口水了。”林妹妹調侃地斜著頭,對他擺擺手,小心地邁著步子,向廂房走去,不一會,廂房中便又傳出母女倆輕快的對答聲。
君問天不知自己心中生起的那股子怨恨是怎麼回事,冷著臉,一拳重重地擊在亭子的柱子上。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君問天?
小闖禍精不再闖禍,她變得多禮、克制、自立、內斂,成熟得連真實的情緒都不肯在你面前流露,也不會再依賴你了,她正慢慢地成為君府里無可挑剔的少奶奶,相夫教子,孝敬長輩,尊重夫君。
你一直盼望她能懂事、不衝動,為什麼她做到了,心反到空洞洞的呢?
她不是懷念北京的秋天,她是懷念北京城裡的家人和朋友,生活在北京城裡的林妹妹,這個年紀,正是無憂無慮,過得最開心的時候。而此刻,她肩頭沉重得象被壓上了一座山,活潑開朗的心悄悄斂住了,這一切,都是他帶給她的。
君問天突地懷疑,帶她回蒙古,是不是真的錯了?
他選擇讓自己自私,因為他自信能帶給林妹妹幸福,他愛她,現在的林妹妹幸福嗎?他不敢問。
莫名其妙說什麼納妾,真是氣死他了,朱敏和白翩翩的教訓還不夠嗎?還是她在質疑他對她的愛?
這一個月,他夜以繼日的監工,想在深秋之際,把承諾給她的“天堂”-------飛天堡建築好,讓她早點搬進去,遠離大都,好好地安胎,生下孩子。狠下心離開,也是想讓她好好地反省,以後遇事切不可如此衝動了,他不能一味地縱容她,她必須要學會站在別人的立場為別人考慮。他也是叮囑了娘親和華大夫,確信他們能把她照顧好,才咬緊牙關離開的。
沒有她在身邊的一個月,他想她都快想瘋了,工程一完工,正逢中秋,他都等不及天亮,連夜就往大都趕。而他見到的卻是一個對他已非常疏離的林妹妹。
她不是一個很會藏心事的人,喜怒哀樂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以前不管他們怎麼吵,哪怕吼得上了屋樑、火燒眉毛,他只要一撩撥、一說清,她就象個小貓一樣,馬上就乖乖地撲進他懷中。
這一次,他不篤定了,也不敢嘗試象從前那般。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小闖禍精撒個嬌,他的心就會為她柔軟如水一般。但是,她會那樣做嗎?
中秋節這夜,沒有月亮,天陰陰的,君府還是在園中擺上月餅、瓜果、香案,由少爺君問天領著老老少少拜了神、敬了月,傭僕們在院子裡放了許久的爆炮,笑鬧聲隔了幾道院門,街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中秋節是僅次於除夕的一個大節日,這一夜,沒有主僕之分,客廳中一溜子擺了幾大桌,所有的人全部上席喝酒歡慶。菜餚的豐盛,無須多介紹,十天前,幾個廚子就開始著手準備了。但大伙兒還是覺得今年的中秋有一點驚喜,在盤盤碟碟之間,有一大盆蒸得紅彤彤的大螃蟹,這可是稀罕物,不是說有多名貴,而是蒙古本地沒有,這得從江南運過來,路上要有多少匹駿馬馬不停蹄啊!
君問天按照一向的規矩,向各個桌子敬酒,說幾句賀語,然後酒席開始。林妹妹似乎很鍾情於眼前的一盤炒素,筷子就落在那盤,其他的很少碰。拄著拐棍,今天也上桌吃飯的白一漢見了,體貼地給她夾了只螃蟹,把一些肉類挪到她面前。
“我可能是下午月餅吃多了,肚子好脹,不敢吃油膩的東西。我吃不來螃蟹的,呵,我對海鮮過敏。”林妹妹輕笑地對白一漢說道。
“那喝點白煮的肉湯,兩個人的身子,多吃點。”對面的王夫人指著一盆排骨湯,說道。
“謝謝婆婆!”林妹妹伸過碗,讓王夫人給自己盛滿了湯。
與她之間只隔著君詩霖的君問天,黑眸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她,她只顧喝湯,象是一點都沒發覺。
晚膳結束,傭僕們吵著要推牌九,不肯去睡。主人們笑笑,隨了他們,畢竟過節嗎!
秋風涼慡,秋意迷人。王夫人抱著君詩霖站在後園中,對著天空感慨,君府總算又度過了一個劫難,希望以後能一直這樣下去,和和美美、溫溫馨馨。
她扭頭對站在身後的兒子和媳婦說,“今天是團圓夜,我不想一個人睡,就讓詩霖陪陪我,問天別睡書房了,今晚你們兩個也團圓吧!詩霖,我們走嘍!”
說完,她笑吟吟地抱著持霖回自己的庭院去了。
林妹妹眺望著夜色,秀眉輕輕蹙起,君問天聽到她嘆了一聲,然後翩然走向夜色之中。他遲疑了一下,追上去。
很短的一點路,曲曲彎彎的,沒有一個人先啟口,只有衣裙蹭到地的磨搓聲。
在庭院的院門前,林妹妹停下了腳步,大大的眼睛在廊下風燈的映射下閃爍著平靜的波光,“就送到這兒吧,我一個人可以回去了。”
君問天俊容緊繃,心底升起一股怨氣。“這裡也是我的廂房。”口吻帶了點憤怒,他都主動來了,還要他怎樣?
“對,”林妹妹點點頭,非常同意,“如果你想要,我換別的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