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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莊主閉了閉眼,嘆了口長氣,才幾天,原本富態的臉瘦得頰骨都出來了。“不止是他,陸小姐也一併來了。”

    “陸小姐?”韓江流詢問地看向娘親,“不是說已經嫁人了嗎?”

    雲夫人的淚又出來了,“和你原本有婚約的是陸家大小姐,確是成親了,今兒來的是二小姐,方十四歲,叫陸小可。陸老闆說要遵守當初的婚約。”

    “他的用意不是這一點點吧!”韓江流俊容一凝,冷冷地說。“他們先背棄了婚約,那就說明婚約無效。爹爹,犯不著多慮,這件事上,你不要讓步。”

    韓莊主閉上眼,苦澀地搖搖頭。

    十年前,四海錢莊和陸氏當鋪旗鼓相當,各自掐著大都城一半的銀子流通,面子上一團和氣,甚至還定下兒女婚約。背後卻是各自作戰,唯恐一不留神,被對方算計,所謂先下手為強,他為了打敗齊頭並肩的陸氏當鋪,托一個江湖朋友拿了塊家傳美玉去陸氏當鋪,等當銀到手之後,又讓朋友找人把美玉盜出來,接著,江湖朋友去陸氏當鋪贖回美玉,陸氏當鋪一夜之間毀為一旦,舉家連夜逃出大都城,那份婚約當然名存實亡。他把那塊美玉當作謝禮送給了江湖朋友,誰知他某天喝醉,醉後得意地把這事抖露出來,恰巧被有心人聽到,陸老闆不知用了多少銀子把那塊玉弄到手。一個月前,陸老闆拿著那塊玉,敲開了韓府的大門。

    說什麼已無益,就象咽喉被人緊緊掐住無法動彈。四海錢莊拿出一半的資產,讓陸氏當鋪重新開張,沒想到還不夠,陸家看到了如今已如玉樹臨風、一表人才的韓江流,硬要重續婚約,不然,他就要說出事情的原尾,讓當年陸氏當鋪的悲劇地四海錢莊重演一次。

    韓莊主碩大的年紀,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重擊,四海錢莊好不容易有了現在的威望,得到多少商賈以及皇族的信任,事情如果抖出來,將會聲譽掃地,就是老天也會束手無策的。

    除了屈從,還能如何呢?

    “爹,你說話呀!”韓江流看到父親只是流淚無語,娘親也是泣不成聲,心中瞬時冰冷一片,眼前一黑,黯然地跌坐在椅中。

    “如果沒有四海錢莊,我們會怎樣?”他仰天自問。

    韓莊主雙唇哆嗦,“我們會在某個不知名的小鎮上隱姓埋名,永不踏進大都一步。”

    “那還不算太壞。”韓江流自我安慰地輕笑,心中驀地下了一個決定,“爹、娘,你們沒覺得陸老闆在得寸進尺嗎?一個人積壓了十年的怨恨,靠銀兩是彌補不了的,他一點一點的會把我們逼上絕路,不然怎能善罷甘休?爹爹,你讓一次兩次有何用,而且這種整天提心弔膽的日子是人能過的嗎?誰會知道陸老闆下一次又會想出什麼樣,長痛不如短痛,爹、娘,捨不得也要舍,我們錯在前,就要面對錯誤的後果。離開也許就是解脫,有我在你二老身邊,至少會有個安逸的晚年,我不想你們在一把年紀之時還受這份煎熬。”

    “江流,你能受得了那樣的苦,做個貧民、村夫?”雲夫人驚聲問。韓莊主整個人全呆住了,身子僵硬地直起。

    韓江流溫和一笑,“能和家人、喜歡的人在一起,做什麼都無所謂,心裡快樂就夠了。”

    “你不是安慰爹爹的話?”韓莊主問。他是老了,富貴如雲煙,做什麼都是想給兒子留個堅實的後壘。

    韓江流堅定地點頭,“爹、娘,這事不要放在臉上,陸老闆來,提什麼要求,不要答應得快快的,不然他會起疑心,過個兩三日,再應了他,好象是無奈之舉。暗地裡托個可信的人把外面的一些銀子轉到安全之處,差不多時,我們就走吧!”

    “這麼大的府第呢,說不要就不要嗎?”雲夫人張眼窗外,雪光映著的花糙樹木、亭台樓閣,不由悲中心起。

    “娘,過個幾年,兒子學做別的生意,在別處,一定給你建一個比這還要大的府第,種滿你喜歡的蘭花。”

    “只是苦了你,江流!”雲夫人溫柔地撫摸著兒子俊美的面容,“你自小就養尊處優,哪裡嘗過一點點苦,現在要吃大苦了,娘心疼。”

    韓江流執起娘親的手,淡然一笑,是苦,但也甘願,既然要隱姓埋名,他自然不會一人離開,這是帶走妹妹的好機會。從此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縱使海角天涯,又如何?

    有愛的地方就是家。

    韓莊主緊蹙著,看著兒子與妻子相擁的身影,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他悲絕地別過臉,緘默久久。

    ********

    碧兒回到廂房,讓侍候的丫頭退下,閂上門,小心地端著燭台放在床前,放下帳幔,從袖中緩緩掏出手絹包,嘴角微微翹起。

    韓江流包得真嚴實,她輕輕地一點打開手絹,“啊……”她驚得捂住嘴,是一把象牙做的發環,做工很精緻,在中間還特地雕了幾朵小花,夾在發間,把頭髮打散,好象戴了頂珠冠。

    她一再地看著鏡中自己,覺得自己都快成自戀的水仙了。她第一次覺得美這個詞好象和自己還沾上點邊。

    捲髮配上象牙白的發環,襯得清麗的面容神采飛揚,唉,如果現在換上蓬蓬的公主裙,效果會更好,她看著自己一身厚重的棉裙,嘟著嘴拿下發環護在心口,這時才覺得甜蜜這個詞是什麼一種滋味。

    不是因為這枚發環的價值不菲,而是定做它的那個人的一番心。當他向工匠描述發環的樣式時,該是如何的讓人心動呀!

    現在不僅是韓江流不能忍受這份婚姻,她也是一刻不想多呆,巴不得此刻插上雙翅,飛到韓府,對韓江流投懷送抱好了。愛一個人,就想給予很多,包括心,包括身的相融。春心蕩漾就是這樣吧,想著韓江流,人都柔成一江春水了。

    很剎風景的,“砰砰”,有人敲門。

    “誰?”她警剔地問。

    “我!”君問天不耐煩地回答。

    她握著發環,慌亂地不知藏哪裡好,有過狐裘事件,她不能再毀了這發環。急中生智,她突地拉開被子,把發環塞進被中,這才起身去開門。

    “在府中,不必要閂門的,不然晚上要個茶什麼的,還得下床開門。”君問天訝異地看著雙眸晶亮、櫻唇微紅的碧兒,“心情很好?”

    “嗯嗯!”碧兒點頭,佯裝不經意地坐在床沿。“婆婆大人找你有什麼事?”

    君問天背著手在屋子走了二圈,在床前的一張擱衣用的小榻上坐下,“只是問問飛天堡的事。”娘親對著他發了好一通牢騷,說碧兒怎麼怎麼不如白蓮,他笑笑聽訓,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比起鬨人,碧兒確實不如白蓮。這些沒必要說給碧兒聽的。

    燭光微弱,床前的屏風聳立,帳幔重重,空間如此隱秘,兩人近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氣氛無由地就有些曖昧。碧兒清咳幾聲,直了腰,一臉嚴肅,“那你有什麼事特地過來吩咐我的嗎?”

    “呃?”君問天挑挑眉,“這……不是我房間嗎?”

    碧兒說,“以前是,但現在是我的啦!這裡你很熟,你不會硬跟我搶一間吧?”

    君問天怔了怔,“碧兒,這裡不比飛天堡,你也看到了,娘親並不贊成我們的婚事,如果我們分房,那不是給她機會說事嗎?”

    “結果就是讓你休了我,這很好呀!”碧兒很認真地看著他。

    “不行,現在還沒到時候,萬一你爹娘反悔,再要回那塊地怎麼辦?還有他們現在正到處招搖,有我這樣的女婿,你若被休,不等於迎面給他們幾巴掌嗎?日後怎麼見人?這樣會讓你姐姐也不好嫁的。”君問天撩起袍擺,兩腿疊著,慢悠悠地說。

    碧兒肩一耷拉,軟趴趴地低下頭。他考慮得好象很周到哦,無語反駁。她是無所謂,可那個名義上的爹娘和緋兒怎麼辦呢?人不能過得太自私。

    “為了讓我們的婚事不讓娘親生疑,在君府中我們不分房。”君問天無奈地聳聳肩,好象都勉為其難似的。

    “喔!”碧兒苦著臉,渾身的精神力氣象全被抽走了,“你身子大,睡床吧,我睡臥榻。”

    “床很大,一起睡也無所謂。相信我,我不會碰你。”

    碧兒乾笑著,“呵呵,多謝了,我睡臥榻舒服。”她相信他,但不相信自己,睡覺喜歡動個不停,若是不小心鑽到他被中那算什麼?以前夏令營時,多少同學睡一個帳蓬,她就曾不小心地鑽進旁邊同學的睡被中。

    這世上,目前為止,她只想對韓江流投懷送抱,別的人免談,委屈就委屈點,總比露營舒服。她如是想。

    “那就敬謝不悔了。”君問天淡笑,抬身移坐到床沿,側過身,欲展被。

    “慢!”碧兒突地瞪大眼,“今夜,還是我睡床,你睡臥榻。”

    “我只睡床。”君問天慢條斯理地說。

    碧兒眼珠滴溜溜轉了又轉,手悄然伸進被內,摸到發環,“呵,床很大,那……就兩條被,都睡床,劃個三八線,誰也不准過界。”她急急地和衣鑽進被中,順手把床前擱著的一個暖著的水壺放在床中央,“我睡外面,你睡裡面,我保護你。”

    君問天托著下巴,生怕它會突然掉下來。

    二十一,對坐愁雲屏(中)

    二十一,對坐愁雲屏(中)

    這大概是君問天有生以來,睡得最驚險的一覺了。

    蠟燭未熄,被與被之間放著一個裝滿水的暖壺,身邊睡著一個穿著厚厚棉裙,兩手緊護著心口,不時防備地瞪他一眼的妻子。

    若誰這種時刻能安然入眠,真是堪為天神了。

    他第一百次小心地翻下身,儘量不碰到那個暖壺,仰望著帳頂,他又一次失笑搖頭。他到底娶了個什麼樣的妻子,每天都帶給他不同的趣味。這協議婚姻比想像中來得有意思多了,因為這樣,他才甘願聽她擺布,由著她胡鬧,這般難受地睡在床里,就為能與她同床共枕,如果這也算同床共枕的話?

    他輕輕扭過頭,碧兒終於抵擋不住睡魔的誘惑,睫毛密密地遮著清眸,一隻手伸出了被外,依在床背上,深深跌入了夢境。

    衣服穿得太多,衣領堵著下巴,她睡得不舒適,不時地扭著脖子。君問天不由莞爾一笑,悄悄地探出手,想替她解開脖下的絆扣。

    “方宛青女士,我發誓……那不是我做的,是林仁兄他栽髒我……”碧兒突地一抬臂,轉過身,嘴中嘟嘟噥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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