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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才知以前她過得有多幸福。
想著,一行淚就下來了,捏著繡匾,不知不覺就跑出了舒園,看著遠處無邊的糙原,好想現在颳起一陣狂風,帶她回家吧!
一絲秋風透過粗衫,一點寒意,一點思念。
她坐在門庭的前階下,用繡匾捂著臉,淚水縱流。
一匹馬在她的前面停下。
“舒二小姐?”馬上的人不太確定地喚了一聲。
碧兒用白絹拼命拭了下淚,抬起頭。“韓少爺!”她招呼,哭音很重。他是她來到蒙古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很親切。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哭?還是記不起以前的事嗎?”韓江流跳下馬,關心地蹲在她面前。
“現在多少從他們口中知道了一點,韓少爺,恍若一場惡夢,我怎麼可能是這戶人家的二小姐,你當初為什麼不收留我呢?”她嘟著嘴,有些埋怨。“你看,有娘親把自家的孩子打成這樣嗎?”她大大咧咧地挽起袖子,露出青紫的手臂。
“快放下。”韓江流忙不迭地替她拉下衣袖,“女兒家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肌膚的,於禮不合,知道不?”
假學道,她斜了他一眼,別過臉,“一個人潔淨,是靈魂潔淨,心靈潔淨,盡做這些表面文章有什麼用。嘴上仁義道德,背後男盜女娼。”
韓江流呆立,震撼於她的話。一個閨閣女子,怎麼會說出這麼凜然的話?
“我知道你不俗,不拘這些小節,但世道就是這樣,忍耐下吧!”
“嗯!”只了他這話,她有點感動,象遇到知音一樣,轉過頭,對著他坐正,“韓少爺,你可不可以幫助我離開這兒?”
“你要去哪?”
“我想找份工作,能養活自己的工作。留在這裡,遲早會餓死。”她的肚子為了配合她的話,咕咕地叫了兩聲。
“舒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呀!”韓江流輕嘆一聲,“舒二小姐……”
“別叫這麼複雜,叫我碧兒,或者妹妹……”碧兒突然紅了眼,皺皺小鼻頭,“韓少爺,你叫我妹妹吧,不然……有一天我怕我會忘了我原先叫什麼的。”
“呃?”韓江流愕然地瞪大了眼。
“我……做了個夢,在夢裡我是另一個人家的女兒,我有哥哥,他叫仁兄,而我叫妹妹,他們都很疼我。我讀了許許多多的書,也認識許許多多的人。我過得很開心……我不要做什麼舒家二小姐。”說著,她埋下頭,咬著唇抽泣著。
“你的夢……那麼清晰?”韓江流現在已經不是一點吃驚了。
“對,”她抬起一雙淚眼,“比如現在,在夢裡,即使天黑了,但是燈火如海洋,照得大地亮如白晝,我和朋友們去吃大排檔,去K歌,打遊戲,看午夜電影……哦,那些都是夢裡的。”她看到他越來越驚愕的眼神,不敢再說下去,“韓少爺,你能幫我記住我夢裡的名字嗎?”她懇切地仰著頭,問。
“你……真的太特別,頭髮、眼神、話語……還有你的夢,呵,我都懷疑我在做夢。好的,我記住,妹妹。”韓江流帶著從沒有過的、微秒的感覺笑了,笑起來賞心悅目。
“那……還有工作呢,就是那個做事賺錢的那種?”
韓江流抿了抿唇,“妹妹,當今女子出來做事的有三種,一是到大戶人家做傭,二是替人家做女紅,三是……進青樓為娼,你還想做事嗎?”
“請自動刪除我剛才的問話。”碧兒挫敗地閉了閉眼,肚中又是一陣咕咕的叫聲,扭頭看看舒園,黑漆漆的一片,不會晚上點燈的燭火也沒有吧!
“起來!”韓江流率先站起身。
“幹嗎?”她餓得頭暈眼花,坐在這裡等沈媽叫她吃晚飯好了。
“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你……沒別的事?”她想他可能是路過這裡。
“我就是過來看看你的。”韓江流笑著,解開馬韁。
“謝謝,你很有錢吧,那我要多吃點,可不可以?”她一下來了精神,跳起來挽住他的手臂,歪著頭問。
韓江流目光掃過她的手臂,俊容微微暈紅,“當……當然可以。”
十一,飯莊奇聞(上)
十一,飯莊奇聞(上)
秋收剛過,鎮上的行人到了晚上都不見少。碧兒和韓江流經過幾家茶莊、飯莊還有一個露天的戲台,看著都擠滿了人。最後,韓江流在一家稍微看上去比較氣派的飯莊前下了馬。
“大快朵頤”,碧兒仰起臉,默念著門庭上方黑色匾額上的字,“這飯莊名字起得不錯,放開肚皮的吃,盡興的吃,不要錢呀!”她俏皮地吐了下舌。
“這字你也認識?”韓江流把馬韁交給夥計,笑吟吟地問。
碧兒嘟著嘴,理所當然點點頭,這字算什麼,外文她也識得很溜。“我不敢告訴你太多,免得你受傷。”她嬉笑著挽著他手臂。
“沒大沒小。”他寵溺地替她順好被風吹亂的捲髮,輕柔地抽出手臂,用只有她聽到的音量靠近她耳邊說,“碧兒,我們二個人時可以這樣,現在不行,乖,我要為你的閨譽考慮,不想你被別人亂說。”
“嗯!”碧兒立刻規規矩矩地把手別在身後,她都忘了現在是一千年前的蒙古。
大快朵頤飯莊裡人也不少,有八成的桌上有人。
“客官,您來了!”一個掌柜模樣的漢子頭上扎了塊布巾迎上來,“啊,是韓少爺,你是來看望君堡主的嗎?多日不見,你越發的俊雅軒昂。快,請進,小二,準備雅座。”掌柜的對著裡面高聲喊了聲,又轉回身,臉上堆滿了笑,突然,他臉上的笑象被誰抹去了一般,他看到了韓江流背後的碧兒,嘴半張,神情驚愕,“你……你怎麼來了,快出去,快出去。”
“掌柜的,舒二小姐今日是我請的客人。”韓江流語氣透著濃濃的不悅,護衛似的把碧兒罩在身側。
掌柜的就象是個變色龍,表情瞬息萬變,他乾笑幾聲,“是韓少爺的客人呀,小人不知,小人不知,那請進吧!”後面那四個字,他是硬從牙fèng里擠出來的。
“哼”,碧兒斜了他一眼,高昂著頭,由韓江流引領著,走向一個比較僻靜的桌子。有錢就是大爺,她借著韓江流的勢,也神氣了一把。
“三個清淡的小炒,一鍋雞湯,一碟醬牛肉,兩碗米飯,另外,幫我打包二十個饅頭。”韓江流溫聲對掌柜的說。
掌柜的瞟了眼碧兒,閃到一邊,“韓少爺,不來壺酒嗎?”
“不了,一會還得和君堡主有事去。每樣都給我來大份,上快一點。”
掌柜的一樂,“韓少爺放心,小的一定挑最好的菜給你做,貨真價實,保你吃得開心。稍等會,菜馬上就到。你先喝杯菜,我去廚房吩咐去。”
“去吧!”韓江流揮揮手,轉過臉對著碧兒溫雅一笑,“這些夠嗎?”
碧兒一直好奇地在打量四周,古代的飯莊牆上掛幾幅山水畫就算是裝飾,其他還真簡陋,廳堂里多放幾張桌子就算飯莊了。“呃?夠呀,足夠了,飛天堡不管飯嗎?你要那些饅頭做夜宵呀!”一雙清眸忙個不停,瞧見隔壁桌上來了兩個穿著長衫背褡褳的商人。
“那是給你帶回去填填飢的,天氣還有點暖,不敢買太多,怕放不住。”他輕道。
碧兒歪著頭,眼眨巴眨巴看了他好一會,慢慢地,大大的眼中泛起了一層濕霧。韓江流一下緊張起來,“怎麼了?”
“我不要!”她哽咽地扁著嘴,搖了搖頭。
“不愛吃饅頭?”
“不是!”
“那是嫌少!”
她抬手拭去淚,“二十個饅頭,我可以混幾天,可是以後呢?韓少爺你只是來這裡做客,馬上要回大都的,你走以後,我情況不會改變,飽一時餓一時的日子很難過,不如就一直餓著。”
韓江流默然,臉色仍是溫文平淡,看不出任何心思。“我請飛天堡的趙管家多多照應你。”
“不要,這裡的人看我的眼神你不是沒見到,其實怪不了別人啦,我那個名義上的爹娘都那樣,我不要接受別人的照應,你是我來到這裡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象家人一樣親切,我才接受你的好,不要以為我是個隨便的女子。”她振振有辭地對他說。
韓江流窩心地一笑,“那我可真是幸運。”
掌柜的親自送端著菜過來。韓江流沒什麼動筷,一個勁地往碧兒碗中夾。
唉,她又不是大肚漢,飯量也是小小的,何況也要考慮身材之類的大事,她斯斯文文地咽著飯粒、喝著雞湯,看得韓江流直皺眉。
“這樣子不等到半夜,又會餓的,多吃點!”他強硬地命令。
“女生通常只吃這麼多。”她小聲地反駁。
“什么女生小生的,我不管,快吃。碧兒,要不我丟些銀兩給你,你以後自己過來買了吃?”他夾了一大筷牛肉塞進她碗中。
“今天沒有你,我連飯莊都進不了,要銀兩又什麼用,再說,我根本搞不清你們這裡的物價。”
“物價?”
清眸滴溜溜轉了一圈,“呵,就是那個一碗飯多少錢,不,是多少兩銀子這些交易……”
“你搶錢呀,一碗飯還幾兩銀子,是一文錢。”韓江流真是沒話說了,碧兒有的時候聰慧得驚人,有時候笨拙得連孩童都不知,說真的,他真有點不放心離開飛天鎮。
碧兒怕再說出什麼錯話,連忙埋頭扒飯。
“哇,見識了飛天堡,才知什麼叫富。萬頃的糙地、成千上萬的馬匹、幾座鐵山、銅山,這君問天莫談這一輩子,就是活個幾十輩子,這錢也花不完。”鄰桌一位紅衣粗面的漢子抿了口酒,轉過臉口水四射的對旁邊的黑衣青年男子說。
“可不是,”黑衣男子點頭附合,“君問天號稱蒙古首富,一點都不假。聽說這飛天鎮上有一半的鋪子都是他的,這裡是良馬的產地、鐵山、銅山的源地,每年都有許多商人到這裡,又買他的馬又買他的鐵、銅,吃的住的還要付他銀子,這裡里外外賺著,能不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