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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時候,管竹琴有孕了,整個韓府都喜壞了,把她更是捧如掌上寶似的。反到韓江流平靜得很,留在管竹琴廂房中的夜晚越來越少了,夜夜都呆在帳房中,四海錢莊的生意現在越做越大,他非常非常的忙。
可兒更是被韓府視若空氣般,她照例在下午跑到隔壁小院玩。女子坐在廂房裡,哭聲驚人,侍候她的丫頭手足無措地立在院裡。
“可兒,我該怎麼辦呢?我好害怕,他沒做到大汗,哲別將軍突然不見了,我這裡,他也根本不涉足,現在,他那一團火要撒出來了,他那麼陰狠,不知會……把我怎樣,可兒,你能幫我逃走嗎?”女子一見到可兒,哭著握住可兒的手。
可兒蒙了,“你要我……怎麼幫你?”
女子擺擺手,“不行,不能找你,你通著韓江流,韓江流認識我,然後一定會傳到君問天耳中,到時只怕我會死得更難看。我……再想別的辦法。”
“你和君堡主有仇嗎?”可兒從她的話中聽出一點苗頭。
女子含淚狂笑,“仇,不共戴天的仇,他只怕幫我剁成餡,也不會甘心的。你太小,不要知道那些,韓江流不是君問天,他是溫和君子,你只要真心待他,他一定會厚待你的。如果有一天,你見不到我,可兒,只怕我……就不在這個人世了。”
女子的這一番話,可兒琢磨了許多天,也沒弄明白,她想悄悄問韓江流,認不認識一個美得象仙子一般的女子?可是女子交待過,不可以和韓江流說起她,可兒只得把所有的疑惑埋在心底。
天色昏暗,窗外,細雨紛飛。
有一點雨,斜斜沁入窗內。可兒有好幾天沒去小院了,她不知道女子現在還哭不哭了,她走到後院的小門,發現有兩個騎馬的男人往小院奔來。她一驚,忙回到韓府,轉到前院,一個丫環見她淋著雨,忙打把傘跟上去。可兒瞥見小院的院中
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身影沒入了廂房之中。她一驚,還沒出聲,騎馬的兩個男人已經進院了,她急中生智,拉著丫環,大聲指著院中盛開的風仙花,嚷著要摘。
聲音很大,驚動了外面路過的行人,兩個漢子掉頭就走。韓江流一身的冷汗,手握一卷畫軸從廂房中走了出來,直直地看向可兒。
可兒沒有迴避,用她不能聚焦的眸光溫柔地迎視著。
那一晚,韓江流第一次走進可兒的廂房,他輕輕展開畫軸,可兒看到畫軸上畫著的是那個美如仙子的女子。
韓江流說,她是飛天堡堡主的前夫人,叫白蓮,已死去多時。
可兒搖頭,說她沒有死,但現在有可能死了。她把與女子認識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給韓江流聽,韓江流靜了半晌,捲起畫軸,再加上一封信箋,說,明天我們去一趟飛天堡吧,你把所有的事說給堡主夫人聽,這些東西你收好,到時一併送給她。
韓江流又說,多收拾點行李,去過飛天堡後,隨我去洛陽,聽說那邊有位醫眼疾的大夫,非常出名,我帶你去看看。
可兒小臉上悄悄綻開了一絲紅暈,她看到窗外雨過天晴,有一道彩虹斜掛在天邊。
番外三:不是刻骨銘心(五)
半年後,洛陽。
初春的太陽似乎有一雙深情的唇,凡被它吻過的糙和樹,不管曾經多麼的暗淡的枯竭,都在一夜間綠瑩瑩地飽滿起來。
妙手回春醫館是幾進青磚青瓦房屋組成的院落,坐落在繁華的洛陽城郊,對面是家驛站,每天車來車住,好不熱鬧。醫館中有兩棵樹,一棵紅葉楓,一棵白丁香,樹下種滿了藥糙,株株都顯示出主人精心料理的生氣。藥糙的邊邊上種植的是鳳仙花、牽牛花、鬱金香,還有雛jú,好似爭相鬥艷似的,一棵棵舒展得無比嫵媚。
醫館的夥計一早起來給花糙澆水,踩著晨露,抬頭看到醫館的大門開著,抿嘴一笑。驛站外面幾棵方便來往行人系馬的樹下,一個身著嫩黃羅裙的少女翹首遠眺,神情無比地期待。
“陸姑娘,又在等你的夫君嗎?”夥計放下水勺,打趣地走過去。十三歲的小姑娘,雖說已經嫁人,可要是讓他稱呼一聲夫人,感覺怪怪的。
陸可兒聞聲回過頭,臉一紅,忙施禮,雙眸一片明淨,曾經遮住瞳仁的霧翳在半年的藥糙和兩次手術後,已經全部清除,無法聚焦的雙瞳幾經調撥,慢慢地恢復得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這半年,身高抽長,臉頰丰韻。那個初來醫館的瘦小女孩,現在已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小二哥,早啊!”
夥計陪著她站在路邊,“韓莊主今天說要來嗎?”
“夫君說過了年後便來接我回大都。”陸可兒拂去額前被風吹散的髮絲,口氣甜蜜。
夥計笑,大都的四海錢莊在洛陽也有兩家分號,生意紅火得很。韓江流莊主,他們都無比熟悉。半年前,他領著陸可兒來到醫館,請館主幫忙醫治他夫人的眼睛時,館中所有的夥計不禁大嘆,齊齊想起一個詞,那就是“明珠錯投”,那麼年輕有為,瀟灑不凡的韓莊主,竟然娶了這麼個不起眼的小丫頭,真讓人扼腕。
所謂女大十八變,女兒家的事說不清,才半年的辰光,小丫頭慢慢地兌變成妙齡少女,再過個幾年,還會更加的風姿綽約。
“陸姑娘,現在是早晨,從大都到洛陽,得十天半月,韓莊主要來,也不會連夜趕路。路上歇個驛館,再快,也得午膳後吧!”這小丫頭自眼睛徹底痊癒後,就天天跑到這路邊等人,那份雀躍之前溢於言表。
陸可兒輕輕點頭,“嗯!不過我沒事,就在這裡玩玩吧!”如果韓江流來了,她希望他不要張望,一抬頭,就可以看到她。
少女思春了,醫館夥計愛慕的眼神瞄了她一眼,嘴角微彎,不再打擾她,任她沉浸於等待的甜菜蜜想像中。
陸可兒和前幾日一樣,在樹下呆到午膳時分,一邊走一邊回首地往醫館走去。
“噠,噠!”一陣慢悠悠的馬蹄聲由遠到近,她停住腳,讓到路邊,塵土飛揚的驛道上,出現了一輛馬車,青色的車昵車棚上繡著四個金色的字體,可兒遮住正午時刺目的陽光,眯細眼,小臉突地脹得通紅。
“四海錢莊!”她看清了,心兒一下如擂鼓般,狂跳的聲響讓她不得不緊緊地捂住心口,生怕過往的行人會聽見。
車夫緩緩拉住了馬韁,一低頭,看見了路邊興奮不已的陸可兒,回身對著車裡低語了一聲。車簾一掀,一身出行裝扮的韓江流從裡面跨了出來。
陸可兒想像過各種與韓江流見面的情景,可以嬌羞,可以含情脈脈,可以無語凝噎,可以自自然然,可是一定不是象此刻這般,她嘴半張,眼瞪得溜圓,肌肉抽搐,一句話都說不出。
與半年前的韓江流相比,簡直象是另一個人,他瘦到脫形,眼窩深陷,頰骨突出,脖頸處青筋直現,溫和的雙眸一片灰暗,眸光空洞,毫無生氣。
她敏感地嗅到他身上濃濃的悲痛氣息。
“可兒,眼睛恢復得不錯。”韓江流打起精神,凝視著她的雙眼,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夫君……”陸可兒顫微微地伸出雙手,出人意料地摸上他的面容,不舍的淚水奪眶而出。“你怎麼瘦成這樣?”
韓江流握住她的手,幽幽地嘆了口氣。
原來,捲髮姐姐在去年的深秋時節,分娩時難產,因大出血離開了人世。
這件事,對於一直摯愛著她的韓江流,不亞如晴天霹靂,他痛不欲身,在最初的幾天,他失去了一切行為能力,象個木胎一般,不吃不喝,不言不笑。
他就象患了什麼沒藥可治的疾病,只能看著生命一點點地從指間流失,卻無能為力。不管錢莊的生意如何紅火,不管陸家當鋪在他的間接影響下、已接近崩潰的局面,不管管竹琴生下的長子多麼的可愛……所有一切一切足以讓別人笑逐顏開的事情,都不能帶給他快樂了。
碧兒的突然離世,帶給他的是致命的震撼。他以為她嫁給君問天,會幸福的,他爭不過君問天,也被家仇蒙住了雙眼,才傻傻地鬆開碧兒的手。
碧兒初來蒙古時分,第一次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碧兒在糙原上,與他的第一次擁抱。
在蕭瑟的秋風中,糙原中那座小山邊,碧兒穿著他送的狐裘,他們第一次的親吻。
碧兒與君問天成親的第二日,站在飛天堡前面,向他揚起頭,捉挾地要他親他。
在花月樓,他們在夜色里,熱情相擁,定下一生一世相依相偎的誓盟。
漫天飛雪,碧兒裹著斗蓬,打開君府的家門,他抱起她,兩人決定遠走天涯,去風景如畫的江南,做一對神仙眷侶。
……
這一幕一幕,如同萬花筒般,一次次在韓江流的腦中閃現。每想一次,他都疼得窒息。再回首,發覺自已錯得離譜。怎捨得把碧兒推給君問天呢?與陸家的仇有那麼重要嗎?他報復了陸掌柜,得到了多少快樂呢?娶進兩位夫人,他又覺得有多幸福?
這所有的所有,都不及和碧兒牽手在糙原中漫步的一時一刻。
四海錢莊分號的後院廂房中,一燈如豆,韓江流手握酒杯,神情恍惚。陸可兒乖巧地坐在他的對面,一會兒看菜,一會兒看韓江流,欲言又止。
廂房外,雨直下個不停,滴滴嗒嗒,象輕輕的嘆息。
“夫君,管姐姐生了一位小公子,聽說很俊,和夫君長得很像。”陸可兒目光閃爍,愣了半天,開口道。韓江流一到洛陽,謝過醫館館主,就把她接到了分號,說巡查幾天,就可以回大都了。
韓江流收回游離的神思,深吸口氣,點點頭,“嗯,年前生的,來之前剛過百日。”語氣淡淡,毫無為人父的喜悅。
“婆婆身體好嗎?”陸可兒不想氣氛太靜默,忙又找了個話題。
“娘親有了孫子,身體和心情都很好。你爹娘身體也還好,只是……當鋪的生意不太好,我尋思著再撐不下去,就把當鋪給關了。”韓江流挑眉,冷然道。
“我爹爹許久不做生意,跟不上潮流了,關了也好,享享清福吧!”可兒笑,很開心的笑。如果沒有陸家當鋪,她覺得她和韓江流之間隔著的一層紗就被掀開了,不會再想到一些磕磕絆絆的事。
一陣風從門裡吹進來,帶著著雨氣,“噗”地一聲吹滅了桌上的燭火,房內瞬時黑暗一片。
陸可兒起身,欲找尋火鐮子,重新點上。韓江流放下酒杯,出口喊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