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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問天慌不迭地扶穩差點被她碰翻的暖壺,抬起眼,她原來在說夢話。這一轉身,另一隻手也伸出了被外,他看到她掌心緊緊握住一枚象牙發環,愣了。
這是她和衣接受和他同床的緣由嗎?他記得和她講話時,她手中並沒有這東西。發環不是普通的髮飾,很大,又是象牙,很難讓人忽視。一定是她預先藏在被中,不然就是在身上。他伸手想從她手中抽過來細看,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她很在意這發環,睡著了都不鬆手。君問天俊臉一下陰雲密布,是她夢中講的那個林仁兄送的嗎?還是韓江流?他很想搖醒她問個明白,但看看她酣睡的小臉,縮回了手。
她食言了,只是表面上守著堡主夫人的本份,心裡卻裝著別人。她原來也會騙人!
他心寒地閉上眼,任一種孤絕的疼痛從心底緩緩蔓延,眼中閃過一絲冷酷和猙獰。
“少奶奶,少奶奶!”小丫頭推推仍在夢中環遊的碧兒。
“林仁兄,別鬧!”碧兒不肯睜眼,耍賴地把被拉著蓋住頭,忽聽到一陣吃吃的笑聲,突地一怔,然後又閉上眼,她怎麼還在蒙古?好想回到夢中,剛剛夢中有林書白先生和方宛青女士,還有討厭的林仁兄,不醒、不醒。
“少奶奶,少爺讓你快點起床,轎子已經備了多時。”一個小丫頭忍著笑,說道。
碧兒猛地坐起,暖壺不在床上了,君問天也不在,發環在,她拍拍心口,吁了口氣。
“今天要出門嗎?”她跳下床,小丫環為她脫去皺成一團的棉裙,換了件珠式的錦緞袷裙,袖口衣角繡著綠色的小花,很柔雅。
“三王爺聽說少爺回大都,特地請少爺和少奶奶到府上吃午膳。”
這窩闊台消息可真靈通,不會有人在君府外面盯哨吧!碧兒眨眨眼,任丫環抬臂、系扣,想想真慚愧,她現在墮落成沒有行為能力的人,不是她要擺少奶奶的譜,若沒有丫環服侍,她真穿不好這些複雜的衣衫,明明冷得要人命,裝好看,穿什麼裙,裡面還不是穿著夾褲,一層又一層、好煩人。
君府丫頭比飛天堡丫頭能幹,用髮油抹了抹,硬是把她的捲髮梳順了,紮成一個髮髻,插上一枝鳳釵,又貼了幾朵珠花,描眉、點唇,最後披上一件雪白的狐皮風褸,她是好象有點大戶人家的少奶奶的樣子,就是神情不對,沒那種婉約、恬靜,碧兒偷偷對鏡中的自己做了個鬼臉。好想把頭髮披下來,就佩個發環,那才是自己的本來面目。
她小心地把發環又塞進袖中,古代衣服唯一的好處,袖中有乾坤。
君問天已經在客廳品茶了,同樣一身簇新的珠灰長袍,眼底有隱隱的黑圈,王夫人拉著個臉,面帶不悅。
“婆婆大人,早啊,昨晚睡得好嗎?”碧兒笑吟吟地問候,歉疚地瞟了眼君問天,他好象沒睡好。
王夫人射來一紀凌厲的眼風,“作為娘子,怎麼可以讓夫君在自己前面先起床?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碧兒大眼眨呀眨的,“夫君疼我,讓我多睡會兒,我怎麼能拂了他的好意?婆婆大人,如果傷了你心愛兒子的心,我才覺著內疚呢!”她親親熱熱地坐在君問天身邊,嬌柔地靠過去,“對嗎,夫君?”
君問天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嗆得直咳。
“天,婆婆大人,你看你讓夫君急得這樣。”碧兒小小聲地埋怨,輕拍著君問天的後背,心疼不已。
王夫人氣得鼻孔朝天,“既然夫君疼你,你怎麼不知道體貼夫君呢?男人是天,是你倚著靠著的大樹。”
“婆婆大人,不止是男人是天,女人一樣也是天,象婆婆就是呀!公公大人走得早,可是婆婆大人就把自己站成了天,不僅把家業打理好,把夫君帶大、教得如此優異,我認為婆婆你不比男人差呀!”碧兒很真誠地感嘆,有一點拍馬的意思,但也是事實呀!
君問天止住了咳聲,深深地看著碧兒。
王夫人完全是瞠目結舌,積了一夜的火氣忽然沒了,眼眶突地一紅,有珠光閃爍。撐了這麼多年,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稱讚,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我說錯什麼了嗎?”碧兒茫然地看看王夫人,又看看君問天。
王夫人掩飾地低下眼帘,擺擺手,“你們早點出發,在王府不比家中,處處要有點規矩,講話要三思而後行。”
“婆婆大人,那我們下午見嘍!呵,今晚我們一起用晚膳可好?我也喜歡晚上吃清淡一點的,那樣不容易變胖。肥胖可是女人一輩子的天敵,我們要努力到底,不然就穿不到好看的衣服了。”碧兒打量王夫人纖細適中的身材,好羨慕。
王夫人剛有的一點感動,又被碧兒這番話鬧沒了,啼笑皆非地轉過身,看到兒子也是一臉哭笑不得,想必不是第一次聽到類似的話,遇到這樣的媳婦,她都好象不會做婆婆了,在她有限的認知中,她理所當然認為應該遵循的規矩,媳婦輕輕巧巧就反駁得她啞口無言。
“夫君,我們要出發了嗎?”毫不顧忌傭僕驚愕的眼神,碧兒大大方方地挽住君問天的手臂。
“問天,多照顧點媳婦。”修養讓王夫人只能這樣說,她其實想說讓君問天看緊點碧兒。
君問天輕輕點頭,聽懂了。
三王府是離成吉思汗的皇宮最靠近的南街上的一座王府。王子只要一成家,就要搬出王府,只有儲君例外。成吉思汗膝下四位王子,沒立儲君,四人現在分別居住在皇宮東南西北四條街的王府中。
君問天和碧兒的轎子一停下,王府的總管就跑上前來,親自掀開轎簾,一位豐滿的蒙古盛裝女子含笑立在門外。
“問天見過三王妃。”君問天一驚,拉著碧兒忙施禮。三王子今天禮節太重了,王妃親自出門迎接。
“很久不見,君堡主。這位就是堡主夫人吧!”三王妃儀態萬方地走過來,溫和地對碧兒一笑。
“是的!和你想像中不一樣吧!”同是女子,碧兒沒什麼拘束感,打趣地俏問。
三王妃是個精明的女子,一下就瞧出碧兒不是怯生生地閨秀,“比想像中美、聰慧,不然君堡主也不會如此著急娶回來呀!走,外面天氣冷,我們快進府,王爺在花廳等候多時了。”
君問天怔了怔,王妃這話聽著有點不順耳呀!
王妃含砂射影說君問天薄情嗎?前妻剛逝,就娶了新婦,難不成為她美色誘惑?碧兒扁扁嘴,很想笑,偷瞄君問天冷寒的俊容,她好象沒誘惑她的本事呀!
說是王府,並不比君府氣派多少,除了有將士把守,也就是普通的一家大宅。
三人走進花廳,發覺除了窩闊台外,座中還有一位留著長鬍鬚的頭髮花白老人。
窩闊台與拖雷相比,不似拖雷的倨傲和張狂,毫無王爺架子,一臉謙和,“一對新人呀!握著問天的手,也沾點喜慶之氣。堡主夫人,你不是一向很會猜人,你現在能猜出這位老人家是誰嗎?”他拉著君問天的手,讓進客座,王妃陪著碧兒坐在一側。
長鬍鬚老人手執鬍鬚,神態淡然地打量著碧兒,並沒有起身問候。
二十二,對坐愁雲屏(下)
二十二,對坐愁雲屏(下)
君問天肌肉因緊張而有些僵硬,不太明白三王子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這位老人,他認得,乃是成吉思汗最最敬佩的臣子,學問高深。是三王子特意請來的嗎?
碧兒微微一笑,“三王爺,這可難不倒我。全蒙古找不出第二個人有這麼好看的長鬍鬚……”
“你怎麼知道?”神態淡然的老者突地大驚。他和大汗初次見面時,大汗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說的。
當然是從歷史書上學來的,碧兒傾傾嘴角,這位男人相貌很有特徵,身材瘦削,頭髮花白,胸前有一縷飄逸的長須,歷經幾朝,在蒙古的改朝換代之中有舉足輕重的作用。“耶律楚材大人,其實你願意別人叫你耶律楚材先生吧!遼國人,三歲喪父,靠母親的教育,成了一個知識淵博的學者,到金朝的中都任職,後遇見大汗,從此在大汗身邊效勞,是大汗最敬重的先生。”她的記憶力不算壞呀,竟然還有印象。
“你認為老朽作為一個遼人這樣做有沒辱沒一個讀書人的氣節呢?”耶律楚材眯細了眼,問。
“先生曾說認真追溯起來,任何兩個人都有可能是仇敵。先生是遼人,但不避前隙,做了金朝的臣子,與大汗不算世仇,談不上變節。只要能為百姓做實事,在哪裡不都一樣嗎?
耶律楚材與窩闊台對望一眼,暗暗點頭,這才拱手起立,”真是耳聞不如一見呀!三王子向老朽說起夫人知今博古時,我還不相信,今日一見,果真是當今奇女子。那麼,夫人,你對蒙古的以後有過猜測嗎?“他莫測高深地盯著碧兒。
君問天一顆心全懸到了嗓子眼。
窩闊台與王妃目不轉睛看著碧兒。
碧兒輕笑搖頭,心中暗驚,”其實我不是奇女子,只是記性好一點罷了。有些事別人總認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無第三個人知曉,哪有這樣,世上無不透fèng的牆,隔牆總有耳。別人只要講過一遍,我聽過便會記著。有時稍稍分析一下,就能對應上。能讓三王爺這樣尊重、坐在首座的又長著飄然長須的能有誰呢?不是我聰明,是王爺的問題簡單。呵,至於蒙古國的將來,我一個小女子哪懂那些。“他們把她當什麼了,卜卦的?韓江流早就說過,不能說太多,不然會被當成女巫燒死的。
耶律楚材凝視著碧兒,點點頭,”就算這樣,夫人也算是極聰慧的,我一直以為閨閣女子除了會繡花,別的什麼都不知。“
“先生,你在說我嗎?”三王妃適時插嘴,調節氣氛。
屋子裡終於響起了輕鬆的笑聲。君問天輕吁一口氣,給碧兒遞茶時,悄悄握了下她的手,碧兒訝異地發覺他滿手的冷汗。
午膳時,上過幾道菜,喝了幾杯酒後,窩闊台端起一杯酒,對君問天微微一笑,“今日請君堡主和夫人過府有三層意思,第一是慶賀二人新婚,第二呢是讓耶律先生見識堡主夫人的聰慧,第三小王有個不情之請,想麻煩君堡主。”
碧兒心中一嘆,終於直奔正題了,果真宴無好宴。
“三王爺言重,有事你請吩咐。”君問天淺淺一笑。
耶律楚材自顧吃喝,眼神連瞟都沒瞟一下。
“蒙古今冬嚴寒無比,風雪又大,牧民們的牛羊凍死無數,有許多帳蓬被大風颳走,眼看這就近年關,大汗說一定要讓牧民至少過個暖年、飽年,小王分管戶部、工部,小王領了旨,欲去國庫撥銀救災,一查問,傻了。朝庭征占西夏,國庫的銀兩都添置兵器、軍服、購買糧糙了,哪裡還有餘銀?小王這陣真是急得焦頭爛額,不敢如實回稟大汗,不得已,只有請君堡主幫小王渡過這個難關。日後,等稅收銀兩入庫,定當帶利一併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