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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楚材重重地閉上眼,他信,他當然信。君問天原來什麼都知道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追到他府上,他心中就失了分寸了。在君問天的剖析中,自己猶如被人扒得赤裸裸的,一絲遮羞的布都沒有,無處遁形。他真的是一時糊塗,怎麼想得起來替窩闊台做這些事呢?聽說堡主夫人還懷著身孕,難道又要讓歷史重演一番?他一把老骨頭,真的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這一切,又豈止是羞慚二字可以形容。
“君堡主,你先……回去,本官會好好考慮你講的話。”他無力地揮揮手。
君問天俊美的唇角勾起一抹譏諷,“不需要考慮了,耶律大人,如果你想保住你的清名,我奉勸你辭官歸養,不然就託病請辭,再留下去,我很擔心你會不會善終。還有,大人好象忘了一件事,你該告訴我,我的夫人在哪裡,我好接她回家啊!”
耶律楚材呆了一呆,幽幽問道:“她其實就是舒碧兒夫人,對嗎?”
“對!”君問天接過口,點了下頭。
“君堡主,上次碧兒夫人是為了保護你,保護飛天堡,才不得已就範,如今,我們手中沒有任何你的把柄,我們能留得住她嗎?她是舒碧兒呀,任何人都不能強逼她做她不情願的事。本官想,她此時應該已經回到府中了。君堡主,你真的是當今世上最最幸運的男人。”
君問天眨眨眼,有點意外了,事情會這麼容易?
“此話當真?”
“堡主回府就知真假,本官不送了。你今天講的話太多,本官累了,要好好想想!”耶律楚材說完,拱拱手,挺直了身子,走進內室。
君問天俊美的面容浮出一縷複雜的情愫,這次妹妹是用什麼理由來脫身的呢?
四十七,簾卷西風(六)
四十七,簾卷西風(六)
林妹妹悠悠地睜開眼,感覺是下午時分,陽光從西窗斜射進一道光影,照在四周上等的紅木家俱上,明亮得刺眼。
她不太舒適地閉了閉眼,把目光移動天花板上,一動不動地盯著,享受風雨來臨之前片刻的安寧與平靜。
南山寺上的蒙面人沒有為難她,他們只是用布巾堵住了她的嘴,縛住了她的雙手雙腳,讓她不得動彈,她睡臥的馬車上鋪得軟軟的,一路上還有個丫環呆在身邊陪著她。她會昏,不是嚇,而是小腹脹痛得太厲害,她痛暈過去的。
醒來後,她已在這間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廂房中了,林妹妹輕蔑地笑笑。
小腹依然在一絲絲地抽痛,她想抬手揉一揉,可全身軟塌塌的,沒有一絲力氣,手抬都抬不上來。
她往另一側轉過身,看到了目不轉睛凝視著她的窩闊台。
四目戛然相對。
夕陽淡淡,微風輕輕。
窩闊台龍目中閃爍著不加掩飾的狂喜,額心深刻的幾道豎紋也象舒展了,周身散發出一股蓬勃的愉悅。
林妹妹靜靜地注視著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稜角分明的臉龐和支支楞楞不馴服的額發。
心裡突然湧上一股踏實的成就感,真好,他沒讓她失望,果真出手了。
在達慕節那天,她和他再次相遇,她就在他眼中看到了那縷熟悉的火焰。那火焰熊熊燃燒,一再地告訴她,他認出她了,他要得到她,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那眼神如夢魘一般,讓她不禁跌入當初在行宮中無助的不得不生死相離的驚恐之中。
她佯裝與窩闊台不認識,和君問天當眾秀恩愛,和君詩霖笑鬧,就是想讓他看到,她不是從前的舒碧兒,她是一個嶄新的林妹妹,過得非常好,讓他不要來打擾她。為了能徹底阻止他,她還假裝無意地對耶律楚材稱呼“老先生”,她知道心思縝密的耶律楚材會懂她的用意,耶律楚材那樣的聰明人同樣的錯誤不會犯兩次的。
她在賽馬場上,隔著人群悄然回頭,窩闊台眼中堅定不移的目光,耶律楚材無奈的苦笑,她都看在眼中,一時間,不由得浸出冷汗來。抬頭看著身邊的君問天,他疼愛地抱著詩霖,很有耐心地為詩霖講解著賽馬的規則。眼眶莫名一潮,她緊緊挽上君問天的手臂,這個她深愛著的男人,她是多麼的害怕與他分開。
君問天作為蒙古國的首富,為什麼在歷史上沒有留下一筆,這一直是她質疑不已的事,難道是因為他英年早逝,然後飛天堡家境中落,不值得史學家們分點墨汁?察必的出身歷史記載的是蒙古籍,隻字沒提她真實的父母親,到底是為什麼呢?
不管君問天如何的精明,不管他是不是一步三計,不管他是不是早早地把奧都位暗插進宮庭,不管他是否做好了毀滅窩闊台王族的準備,窩闊台在位十一年是不爭的事實。現在窩闊台才登基七年,還有四年,那這四年裡,君問天過得好嗎,安全嗎?
在窩闊台與拖雷爭汗位之時,君問天周旋於二位王子之間,不止一次,讓自己陷於被動之中,當然最後他都有辦法解決。可那一次,因為駱雲飛的莽撞,讓君問天與飛天堡一夕之間瀕臨絕境,也讓她忍著懷孕的孤單,不得不與他分開,委屈地呆在虎狼圍攻的宮廷之中,最後還得接受被毒死的命運。
幸好,她是穿越過來的林妹妹,還有重生的機會,還能和君問天再續夫妻情緣,還能為他再孕育孩子。
從前的慘局會重現嗎?
君問天再篤定,卻不知世間事物都是相對的,從來就不是絕對的,愛因斯坦很早前就講過。
窩闊台不是無能之輩,作為大汗,若他存了心要置一個人於死地,至少目前,他都是能辦到的。
夜晚,睡在君問天的臂彎中,她緊緊抱著他,不知還能這樣抱多久?
當她無意中聽到忽必烈說耶律楚材到軍營調走精兵一事,她預感到窩闊台要出手了,陡地下了個決定,她要直面窩闊台,看看他到底使出什麼樣的詭計。
她不會有機會讓窩闊台對君問天或者飛天堡下手,她給窩闊台機會擄走她,然後她會有辦法讓他徹底死心。
她找到華大夫拿到迷藥,找到白一漢,說要以身誘敵。她誘的敵不是宛玉,而是窩闊台。
宛玉餘孽只有七八人,行蹤又已確定,又有地圖,飛天堡的護衛對付他們促促有餘,她當然不需操什麼心。但只要她置身於危險之中,一直在暗中盯著她的窩闊台的精兵們就會出手相救,她就會早點見到窩闊台,早點探明他的用意。
早一刻痛,總比晚一刻痛好,免得節外生枝,夜長夢多。她太害怕在窩闊台在位的四年,君問天和飛天堡會發生什麼意外,若再次和君問天、詩霖分開,她是無法承受的。
那麼就讓暴風雨早點來到吧!風雨過後,天邊就會掛上眩目的彩虹。
“碧兒,身子還舒適嗎?”窩闊台替她別好跑到額前的捲髮,柔聲問。
林妹妹罔若未聞,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窩闊台坐到床邊,微微一笑,竟把身體壓下去,兩人臉離得極近,連呼吸都清晰可聞,他低聲道:“碧兒,是你對不對?這六年,朕無時不刻的想你,經常早晨一睜開眼,你就站在窗前,朕喚你,你也不回頭。想著你,朕的心都碎了。碧兒,你果真是天上的仙子,你怎麼會死呢?知道嗎?朕一看到你,就象陰了許久的天,陡地看到了陽光……”他說得動情,忍不住伸手想抱住她。
林妹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抬手,對著窩闊台的面容,狠狠地摑了一掌。
清脆的掌音在寧靜的廂房中迴蕩著。
窩闊台貴為大汗,這張臉莫談打,就是別人仰看,也是帶了多少份畏懼。
他捂著面容,一時竟呆了,心底升起一股怒火,但一看到林妹妹瞪得溜圓的杏眼,怒火奇蹟般的熄滅了。
“碧兒,你是怪朕嚇著你了嗎?”他放下手掌,想按撫她。
“窩闊台,”林妹妹拂開他的手掌,大吼道,“你到底想害死我幾次?”
窩闊台一怔,“碧兒,你弄錯,朕怎麼忍傷害你,朕是想愛你、疼你呀!”
林妹妹咬著牙,忍著腹痛撐坐起來,直視著他,“尊敬的窩闊台大汗,你愛人的方式可真特別。好,就算你愛我,這真讓我榮幸,那麼,請問,你知道我愛的人是誰嗎?”
窩闊台臉刷地發白,默默地抿著唇,面沉似水。
“大汗先生,請問我老公可曾掘你家祖墳?”林妹妹小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清眸熠熠,“請問我老公可曾殺拐賣你兒子?”
窩闊台心裡打了個突,慌亂地轉過眼神。
“沒有吧,對不對?我家老公和你沒有深仇大恨,甚至你對這個野蠻的蒙古還有著巨大貢獻,可是你這位一國之君呢,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搶他的妻子,這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所為嗎?這是一個君主該有的表現嗎?你懂不懂卑鄙、無恥這兩個詞怎麼寫嗎?窩闊台,作為一個大汗,你做得真是失敗,不僅不會籠絡人心,反而會逼人寒心。你現在用這樣的方式把我搶過來,你以為我老公就會猜不出是你做的嗎?哼,你能把我藏多久呢?他會輕易放過你嗎?”
“碧兒,夠了,”這些話實在難聽,窩闊台被惹毛了,“咣當”掃下桌案上的茶盞,笑容一斂,拍案而起。“朕想得到一個深愛的女子錯了嗎?別逼朕對君問天動手。”
“哈,哈!”林妹妹捧場地乾笑兩聲,盯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聲音突變得凜冽,連喘了幾口氣,越發提高了音量,“你除了濫用職權,玩栽贓的把戲,其他還會什麼呢?真是讓我不屑,本來我對你還有一份遺憾和歉疚,因為我不能回報你對我的愛。現在看來不需要了,你這種人根本不懂愛,不配提愛。愛一個人,不是讓那個人痛苦,而是給她幸福,帶給她快樂。窩闊台大汗,自認識之後,你給了我什麼呢?曾經,我欣賞你,覺得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溫和君主,是可以值得信賴的朋友,在我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你讓我覺得溫暖,可因為我對你的這份倚重,給了你錯覺,讓你對我生出不該有的情愫,於是,你變了,你利用一切法子讓我不得不屈服於你,不得不讓我面對滅頂的災難。大汗,經歷了那些,你就沒有一點反省嗎?”
“這一次不會了,絕對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傷害到你。”窩闊台重重地承諾。
“窩闊台,你真是沒救了。”林妹妹譏諷地搖頭,“我說了這麼多,你沒聽懂嗎?我不愛你,從來都沒有愛過你。我愛的人是君問天,為了他,我寧願再一次來到這愚昧落後的蒙古,我的要求不高,只想好好地和他生兒育女,白頭到老。就這麼一點輕微的願望,大汗,你也忍心掐斷嗎?所謂的愛,不可以凌駕於別人的痛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