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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這附近的開茶樓的,和韓莊主頗熟,剛剛和夥計聊過。姑娘,你和四海錢莊是……?”
“我什麼也不是。”碧兒搖手,頭怎麼這樣痛,鼻子全塞住了,身子一陣寒一陣熱的。韓莊主忽然故世,韓江流一定無法分神過問自己,她現在也不便去打擾他,雖說她現在特別想好好地陪著他,給他一點安慰,可是那成親是怎麼一回事?
“妹妹?”
碧兒愕然回頭,韓江流一身麻衣站在四海錢莊的大門前,清眸漆黑如子夜,俊容憔悴不堪,眉宇間鎖著她看不明白的東西。
“韓江流,我……路過,你……好嗎?”碧兒不舍地咬著唇,若不是所有的人全看著他們,她很想抱抱韓江流。
韓江流傾傾嘴角,很禮貌地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碧兒隨著他走進錢莊,他領著她走到裡面的帳房,面對面站著,目不轉睛地把碧兒看了又看。
“韓江流……”碧兒心疼地撫摸著他一夜間憔悴得不成人樣的俊容,“我在外面剛剛聽說了,你一定要挺住,好好寬慰韓夫人,尊重韓莊主的選擇……”
韓江流突地一把把她攬入懷中,埋在她秀髮之間,無聲地哽咽,她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動起伏,溫柔地環住他的腰。
“君問天為難你了嗎?”他咬著唇,哽咽出聲。
“沒有……他沒有為難我,對我……還好。我不放心你,過來看看。”她噙淚輕喃。“要我……留下來陪你嗎?”
韓江流一怔,重重地抱了下她,不舍地鬆開,抬手拭去眼角的淚,“妹妹……原諒我的食言,先前我們都做錯了,既然問天沒有為難你,我們也沒鑄成大錯,就請好好地和……問天過吧,我看得出,他非常非常在意你。而我,也要……遵守我的婚約,完成父親的遺願。這是我最後一次抱你,以後我只能把你當成……一個嫂嫂那樣對待了。”
說完,他緩緩放開碧兒,牙齒把唇瓣咬出了一道血印。
“韓江流,不要擔心我。到是你,要好好考慮自己的選擇,不要讓自己背負太重的十字架,完成遺命又怎樣呢?”身子好冷,又象泡在那條冰河之中了,碧兒拂開額角的散發,“你這麼溫厚的性子,學不來狠毒的。到最後,我怕傷著的人是你自己。”
韓江流苦笑地傾傾嘴角,“妹妹,你總是能把我看得透透的了。可是我沒有選擇,把你放開,我就失去了生命的一大半,可是我又不得不放。二十多年,我過得夠幸福了,還能和一個天上掉下來的妹妹相遇,並得到她的愛,我一點都不遺憾。人一生的幸福與不幸都是平等的,有的人先吃苦後享福,我只不過是先享福,現在要吃苦。不要捨不得我,自已好好地過,試著去接受問天,融化他心底的陰影。他那樣的人要麼不動心,一動心就是一輩子的專情,你會過得幸福的。”
“嗯,我也這樣認為。”碧兒眉眼彎彎,“那好吧,韓江流,多保重……”她轉過身。
“妹妹!”韓江流低吼一聲,扳過她的身子,俯下身,猛然吻了下去,不是溫柔,不是挑逗,而是一種道別,咸澀的淚水和著腥腥的血流進她的口中,她默默地回應他,極盡憐惜。
碧兒走出四海錢莊,不舍地回首,她知道韓江流一定還站在窗口望著她,她微微一笑,揮了揮手。
她的初戀,正式畫上句號,有些悽美。每個人都有必須要做的事,韓江流擔負起四海錢莊的榮辱,他不再是一個能自主自己情感的人了,那個給她買發環、送花,陪她在糙原上的溫雅男子不見了,活著的是一個必須以牙還牙,慢慢變得冷酷的韓江流。
尊重他的選擇吧,成人了,又不是任性衝動的小孩子,一定是考慮成熟後才決定的,她……對蒙古沒有一點點留戀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回二十一世紀?世上有這條路嗎?哦,那條路好象在飛天鎮附近。
頭真的好暈,身上又沒一文錢,她好象要去看下大夫,要租輛馬車,這得多少錢呀?她抬眼看到對面的陸家當鋪,怔了怔,解下身上的狐裘,走了進去。一個梳著雙髻、啃著手指的瘦小女孩站在鋪中,一雙眼混濁不清地盯著外面,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碧兒多看了一眼,來到櫃檯前。
“姑娘,這狐裘你要當多少銀子?”夥計撫摸著狐裘溫暖的毛皮,一臉羨慕。
“你給多少?”碧兒淡淡地問,櫃檯後的帘子一掀,精瘦的陸老闆灰著張臉走了出來。
“堡主夫人?”他拱手忙招呼。
“陸老闆!”碧兒懶懶地點下頭,指著櫃檯上的狐裘,“我等錢用,陸老闆估個價吧!”
“堡主夫人,你……差錢?”陸老闆眼瞪得溜圓。
“目前是,請快點,陸老闆,如果你覺得這件狐裘不好,我另外找當鋪。”
“不是,不是……”陸老闆狐疑地直眨眼,“三千兩,可以嗎?”君問天吝嗇得不給夫人零花錢嗎,夫人沒法子出來當狐裘?他這樣猜測。
這麼多,碧兒有一點小小的吃驚,“你給我按不同的兩數備成多份,還有,我要一些那種幾文幾文的,喝茶吃點心時,人家不要找。還有,送一個錢包給我!”
“行,行,夫人怎麼說都行。夫人,你臉紅紅的,是不是著了風寒?”
“不清楚。陸老闆,那位是貴千金吧!”碧兒看向一直站著不動的小女孩。
“呵,正是,從小在山野間長大,沒見過什麼世面。可兒,快來見下堡主夫人。”陸老闆喊道。
小女孩茫然地回過頭,碧兒這行發現這孩子眼睛有問題,眼瞳沒有焦距。
“夫人在這邊!”陸老闆走出去,拉著女孩對碧兒施了個禮。
碧兒輕撫她的頭髮,無力地笑了一下。
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走出陸家當鋪,摸著背鏈中重重的銀子,碧兒心象踏實了一點,可是腳下象踩著棉花,直發軟,呼吸也象上不來,喉嚨刺刺地痛,這可不是好事。她扶著街邊的一棵大樹,想定下神,上帝,街上的行人和商鋪、樓閣晃個不停,她拼命地眨眼,一切變得迷迷糊糊起來。
“堡主夫人,你站在這裡幹嗎?”一輛六騎的馬車緩緩經過,轎簾一掀,一個尊貴的男子側身,不由驚聲問道。
是在喊她嗎?碧兒忽地眼前一黑,扶著樹,整個人象塊散開的棉綢,慢慢地向地面飄落。
“耶律先生,碧兒她……”
“涼寒懾骨,病得不輕呀!”
“快,快,抱起她,不,讓小王親自來。”
“不,三王爺不要下車,老朽抱得起堡主夫人。”
六駕馬車占了街道的一大半,突地一停,街面就堵塞住了,後面行駛的馬車和馬不得不全部停下。
不遠處,騎在馬上的拖雷眯著眼,把前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闊唇勾起一抹冷笑,“到底是親兄弟,這喜好還真一致。”
一邊的哲別神情一凝。
四十二,羅幌暗塵生(下)
四十二,羅幌暗塵生(下)
韓江流是凍醒的,緩緩睜開眼,素雅的床飾、淡然的燭火,是自己的睡房。以為要隔天才回來,房內未生爐火。夜寒深重,倍感冷瑟。他和衣躺在床上,身上只蓋了一床錦被,瞅瞅窗外,一片雪亮,估計雪還沒停。腦後象壓了塊大石,舉頭低頭之間都重得要命,有那麼一刻,他沒什麼意識,隨後,他突地坐起,“妹妹!”嘶啞而痛楚的嗓音在房內迴響。
他記得君問天和幾個下人追上了他們,他和君問天在爭執,多年的好友反目成仇,他理愧可是卻堅定,妹妹和他彼此相愛,有情人應該終成眷屬。準備趁其不備,帶著妹妹衝出重圍,君問天出手擊倒了他。認識君問天這麼多年,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他感覺君問天不是外表上文弱、俊美、手無縛雞之力似的商賈。君問天深沉如海,很善掩飾,位居蒙古首富可不是因為他擅長經商。果真應了他的想法,君問天出手之快、力道之准,在君問天面前,他不堪一擊。
這又如何,擊倒了再爬起來,他一定要把妹妹帶走。妹妹,他的妹妹,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君問天會為難她嗎?她有沒有嚇哭了?唉,他考慮不周到,怎麼會讓君問天追上呢?
韓江流揪心地坐起身,揉揉後頸,扶著床背,探身下床,側耳細聽,搞不清外面是幾更時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摸索著披上斗蓬,無論如何,他都要去君府再看看。他不能把妹妹一個人扔在君府中,如果要接受懲罰,那就兩個人一起承受。
打開房門,庭院中雪積得很厚了,冷風撲面而來,他微微打了個冷顫。不出意外,他現在和妹妹該到二百里外的小鎮,今天要回大都,夜深時分,再和爹、娘一同出發,這是原先的計劃。韓江流思索了下,現在計劃有變,看來先送走爹、娘,他看時機再救出妹妹。
想著,踩著積雪向爹娘居住的庭院走去,看看爹娘有沒準備好。上了台階,跺去腳上的雪花,通往廂房的園形拱門邊怎麼放了張椅子,他納悶地搬開,頭撞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到半空中懸著兩條長腿,再往上移,爹爹舌頭伸出老長、雙目瞪出眼眶,一臉悲痛地看著遠方。
韓江流呆若木雞地僵立著,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兩行驚惶的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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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無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細品這首小詩,可知自由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碧兒自由了,終於自由了。身子酸痛得象被坦克重重地碾過,每跨一腳都感到微微的不適,她還在一個接著一個打著噴嚏。這就是她為自由所付出的代價,看著藍天、冬陽,伸手感觸冬風的寒意,走在大街上,她不要在意什麼禮節,也不要擔心什麼影響,可以大大咧咧的發呆,可以好奇地隨意停足,這樣一比較,那些代價也就罷了。
不過,在心中還是把君問天咒了又咒,原先對他的一點好感,現在也已蕩然無存,又不是沒女人,卻還對她伸出狼爪,還逼她去死。不能想跳崖的那一幕,惡夢呀,能這樣走在陽光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現在不止是活下來了,還自由了。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後面真的就平安無事?
她現在可以暢通無阻地向韓江流走去了,以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