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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紙絮叨,全是女兒繁瑣。
崔望將信箋放入前方非金非銀的一方紫青盒裡,盒上隱隱一道五轉符文流轉,盒內已是一摞同樣的信箋。
“小望望,你就拿這水火不侵的赤木盒來裝這勞什子的情書?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老祖宗又出關了?”
“你太太太爺爺我愛閉關便閉關,愛出關便出關,關你什麼事兒?”圓臉白鬍子的黑衣老頭兒在崔望識海里跳腳,“那日你像只喪家犬一樣從人家府里逃回來,這兒海浪翻湧,險些將你老祖宗我一身打濕,我還當什麼事兒,能扯得你心緒大動,原來是對人家小姐姐動了春心!”
“叫你成日裡像個吃齋念佛的和尚似的,哼!”
“哎,說話啊!”
“你說說看,就你這十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德行,怎麼就能叫人家小姐姐這般痴情,對著你這張冷臉日日給你寫情書?我看啊,不要幾天,你繼續這樣,人家就該移情別戀了。”
“老祖宗認為她……有幾分真心?”
崔望眸光幽沉,負手望向窗外,那兒是一片光禿禿的枝丫,還未抽條。
“十分!百分!真的旱的旱死,澇的澇死。要老祖宗我有你這張臉,後宮從一到萬海了去嘍!還得個個死心塌地的。”老祖宗摸了摸自己臉,悻悻道,“可惜生了長娃娃臉,小姐姐都當我是弟弟……死了,就更不成了。”
“咦?”就在老祖宗要敘說往日“淒涼”時,突然驚詫地叫了一聲,往識海里盯了半天才形容古怪道,“我得好好研究研究。”
說罷,剛才還嚷嚷著不要打濕一身衣裳的老祖宗往識海中一衝,直接遁到了水面下,半天沒上來。
崔望拂袖,將赤木盒合上。
真心……
風中傳過不知誰的嘆息,不一會兒,又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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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怡亭主生辰當日,鄭菀起了個大早。
生辰宴在燕春園辦,離鄭府不過一刻的距離,她不著急去,對著鏡子由胭脂細細妝扮。
“小娘子今日可還要描那梅花鈿?上林宴那回您大出風頭,如今京中貴女都愛在眉心點個梅花呢。”
“不必。”
鄭菀搖頭,第一回見崔望,要隆重出場,所以貼了梅花鈿披了雲錦裙,可今日是要去扮那嬌嬌弱女的,自不好還和上回那般。
“今日是容怡亭主生辰,不必鋒芒太過搶了主人家風頭,徒惹人家不快。”
鄭菀只淨了面,細細在面上、頸上、手上抹上了雪花膏,口脂也選了素淡的,塗上去,唇上寡淡得很,一點血色都沒有。
“您這般,倒像是生了場大病似的。”
胭脂想為她點一些香粉鋪新來的水胭脂,讓她氣色好些。
鏍黛隱約摸到點小娘子的想法,阻止了胭脂,“小娘子可不是生了場大病?何必打腫臉充胖子,這般便好。”
人家生辰,衣裳不好穿得太素,選了桃粉的宮紗,齊胸襦裙,裙邊一圈桃紋,春寒料峭,旁人已經是輕紗旖旎,鄭菀仍披了一件荼白大氅,大氅領口一圈細絨絨的領口,襯得那張小臉越發白淨。
“這般一打扮,倒顯得小娘子越發清減了。”
胭脂咕噥了一聲,見小娘子和鏍黛都不作聲,也便作罷了。
鄭菀在簪子裡挑來挑去,到底沒挑雞血石簪子,她想,既然崔望不問,她便不提,把這段“過渡”含糊過去便是。
“走罷。”
這次王氏與鄭菀同坐了一輛車,很快便到了燕春園外,大長公主身邊的嬤嬤便等候在外,將兩人一同迎了過去。
“今日正逢沐休,聖人放話說咱家亭主難得大辦,特特遣了太子過來與亭主慶壽,如今一幫小年輕的都在那梨落苑頑,菀娘也不必與我們這幫老的呆,自去找姐妹們頑。”
大長公主給鄭菀打了個眼兒,讓她自便。
鄭菀謝過大長公主體恤,與母親說了幾句閒話,便領著鏍黛,由帶路的小侍女帶去了梨落苑。
“國師大人可來了?”
路上她問,神情切切。
“未聽聞國師大人前來的消息。”小侍女大約也聽說了最近京中傳聞,既佩服鄭家這位貴女的“勇氣”,又憐憫她一腔痴情無處寄的境遇。
再是貴女又如何呢,也有得不到的東西。
“倒是太子,晉王,懷王殿下他們都來了,喏,正與亭主、縣主他們在亭子裡頑呢。”
鄭菀抬頭,果然見在月亮門後的流水假山後的梨迦亭上,一群兒郎小娘子們正對盅玩耍。白梨的花苞堪堪露頭,只見一片新綠。
“菀娘!快來這兒!”
今日的壽星容怡亭主頑得小臉紅撲撲,遠遠見一麗人來,定睛一看,果真是她,忙舉了手喚她過去。
上得梨迦亭,鄭菀將大氅解了交給鏍黛,眾人才見她幾乎弱不勝衣,縱是穿了一身宮粉紗,一張臉依然白得沒甚血氣,瘦了一圈倒顯得那雙黑黝黝的眼睛越發大了。
鄭家小娘子從來都是神氣昂揚,何時在外人面前露過怯?
這般弱質纖纖、好不堪憐的模樣,倒叫眾人對那傳言信了十分。閨秀們大都心中暢快,兒郎們心中滋味便不那麼一樣了,從來是驕橫的美人讓人望而生畏,如今這美人一朝受挫,露出這般嬌怯、柔弱之樣,反倒讓人心裡越發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