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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知曉?”
鄭菀眼睛瞬時瞪圓了。
崔望雙手背負,淡淡道:
“鄭真人若有時間,不妨去司署地下的經要堂第三層看一看,那裡浩卷如煙,有一列記著玄蒼界有載以來的所有大人物傳記,許能有所得。”
“如此。”
鄭菀點頭,打定主意等明兒空了來看,本門藏經閣對創派祖師一向只有歌功頌德,未見生平,若是司署真有,她能從中窺得一二,說不定,能少走一些歪路。
在崔望的沉默中,她率先邁步,走出一段距離,似想到什麼,頭也不回地扔了一樣東西過來,崔望接過,發現是一隻古樸的玉冠。
白玉質地,冠下刻了一排小劍,仔細端詳,便會發現一把小劍便是一個微型陣法,一一數過去,正好九把,首尾相合。
九九歸一。
這已經算得上是中階玄器了。
即使以崔望的眼光看來,此物不值一提,可也需花費六七枚上階元石,以鄭菀手頭擁有之數……
崔望抬頭,卻聽前方快要沉沒入黑夜的那道裊娜身影傳來一聲:
“這是真君生辰那日,我提前準備的小玩意兒,奈何錯過了,可也送不得旁人……”
她轉過身,雙眸若粼粼的湖水。
“晚了兩個多月,”鄭菀雙手並舉於額前,深深地福下一禮,“鄭菀在此,祝君日日長安。”
她行的,是凡人界的禮節。
男子二十為界,過二十生辰,代表著束冠,立身,成人。
這於任何一位在凡人界土生土的世家兒郎,都是極其重要的一日,這一日,有長者加冠,有父母稱許,有朋友相扶,赫赫威煌,此後長安。
可崔望通通都沒有。
“走了。”
鄭菀行完禮,漫不經心地擺擺手,便消失在這寂寂長街里。
崔望安靜地站著。
指腹滑過玉冠瑩潤的冠面,在內圈找到了用金漆寫就的一個“崔”字,此字以金唧獸身上之血寫就,常年不退。
而字樣,他在曾凡人界摩挲過無數次,銀鉤鐵畫,力透紙背。
誰曾與他說過,人的幼時,不論過往經年、歲月變遷,總會成為那人一生都無法抹去的印跡。
不是這般。
崔望心想——
他其實,一點兒都不渴望有人摸他頭,為他嘉許,替他加冠。
可又仿佛,從暗處輕輕伸來一隻手,這手悄悄地撥弄著琴弦,讓漣漪一層一層地盪開,直盪到心尖酥麻、滾燙。
崔望攥著玉冠,直站到東方既白,風嫵城第一聲鐘磬長鳴,小攤販們擔著挑擔、煙囪開始裊裊升煙,才溘然醒了過來。
既醒,卻嘲:
“當真是鬼迷心竅。”
他隨手將玉冠拋到儲物囊里,不再有任何欣賞朝陽之興,撕開空間,一腳踏了進去,回到歸墟。洞府前侍立的劍童見他來,忙不迭頓首:
“拜見真君。”
崔望“唔”了一聲,踏進了洞府。
劍童撓了撓腦袋:怎真君今日看起來,心情格外不好?
崔望進了洞府,拂袖推開長案,對著案下一塊長形織錦怔立良久,便在老祖宗以為他不會動時,俯下身,將織錦拿了起來,拋到一邊。
劍氣為引,諾大的一塊青石板被起了出來。
老祖宗看著地上泥土被又一次挖開,一路往下數十丈才到頭,忍不住道:“崽啊,你這樣……挖了還要填,填了還要挖,何必?土撥鼠呢吧?”
崔望默不作聲,一股氣勁托著一個盒子上了來,熟悉的海棠花枝紋樣,他看了會,才將其打了開來。
盒內並排臥著兩支劍穗,紅色的已經褪了一些,而白色的那支,卻依然如雪。劍穗旁,放著一隻不甚出奇的瓷碗,市面上隨處可見的青花瓷式樣。
他將玉冠從儲物囊中喚了出來,指腹從第一支小劍摩挲到最後一支,直到落到那個“崔”字,終於還是放了進去。
小小的玉冠落到瓷碗裡,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噹”。
崔望伸手將盒蓋蓋了上去,盒蓋與盒身輕輕的一聲“咔”,傳出老遠。
老祖宗注意到他蓋蓋子的指尖略有些顫,一陣莫名鼻酸,他大老粗,想不明白這其中的糾纏,只覺得鼻酸:
“崽啊,你這是……”何苦。
崔望貼上符紙,重新將盒子放了回去,長劍往下又深挖了幾層,才一層一層地蓋上土,這一次,他不再用術法,而是以鏟元植的小鏟子一點點將泥土蓋了回去。
隨著最後一層泥土覆蓋上,他眼底的光,也跟著熄了下來。
“老祖宗,”崔望聲音喑啞,“宗家世伯偶染五石散,性燥熱繪烈,最後如何戒的?
“不知。”
“不聞,不看,不念,不動心。”
老祖宗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繼而睜開:
“你他媽放屁!”
崔望未回,他拂袖往外走,徒留老祖宗在耳邊叫囂:
“你老祖宗我只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妹今朝把。她虛情假意,我就假意虛情,哪來這麼多鬼扯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