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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然:“所以,她尋找夏驍川,希望他能回來繼承夏家的衣缽,如果夏驍川肯回來傳宗接代,夏家就不算滅亡,那些畫作,也能有繼續存留的理由……而她若了了這樁心事,便可以真正了無牽掛,遁入空門。”
“然而,事與願違……她應當有北上尋找夏驍川,卻不知為何無果。”
葛欽舟握緊拳頭——是官家,肯定是官家!誰都知道夏驍川回國後跟官家有脫不開的關係!
“之後幾年,她陸續跟我通了幾封信,因為她居無定所,所以我也無法回信給她。我得知她後來獨身一人去了西市,”傅然從抽屜里摸出一個泛黃的白信封,遞給葛欽舟,“這封信,是你母親一九八四年時寄給我的,”葛欽舟顫著手接過,“這是最後一封,之後她便杳無音訊了……”連這最後一封信,都都不是給他的。
當年母子分離時,葛欽舟尚且年幼,不認得夏子丹的筆跡,但看見信封上“傅然親啟”的字樣,他還是不由湧起一陣心酸。
傅然示意他看那封信:“信里說,夏家的墨寶現存放在西市一家民營博物館的地下儲藏室里,這件事我沒與任何人提過,包括我的子孫輩們,你知道,夏家那些書畫的價值可不僅僅是千金的財富,它們對任何一個熱愛藝術的人來說都是一筆巨大的寶藏……子丹也不是個貪念名利的人,她只是捨不得那些畫。”說罷又是長嘆了一口氣。
葛欽舟捏著信封,迷茫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傅然瞧著他:“葛欽舟,葛欽舟,是啊,我怎麼忘了呢……當年江南第一美人夏子丹嫁給一個一窮二白的葛姓粗人,曾是轟動一時新聞……你長得,應該是像你的父親。”
葛欽舟:“……”
“快二十年了,什麼都在變,我也是一隻腳踩進棺材的人了……”傅然不無感傷道,“這段日子,我總是想起過去的事,尤其是夏家……前幾天還夢到了子丹,不知道是否是故人遺願未了,託夢於我,昨日收拾書房,正巧找出這封信,今天恰好又遇上了你,大膽一猜,沒想到你真的是她的兒子……看來,這都是天意。”
“可我,我也不是夏家的人。”葛欽舟有些難過地想,如果夏子丹記掛過他,也不至於都不去見他一面……
傅然輕笑:“子丹只是不想讓你去承擔這些責任,你可聽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典故?紅顏薄命、懷才致禍,世間萬物,皆是如此,夏家也正是同樣的原因,才會有寧為玉碎的結局……若能一輩子當個一名不文卻享受創作之快的藝術家,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是啊,這也是葛欽舟一直以來所追求的境界。
然而,那是在之前,在他知道葉禹凡的真實身份以及夏子丹的秘密後,他還能再成為以前那個瀟灑不羈的葛欽舟嗎?
不能了,如今,他身上也有了不得不抗的重任……
離開傅家,葛欽舟看了那封信,信中除了告知傅然夏家書畫的所在處外,還寫道,驍川英年早逝,子丹註定要一輩子背負罪名,那些書畫本該焚毀,可她下不了手,只待有緣人能接手他們。她相信命運,如果它們命中注定無法面世,就讓歲月把它們深埋地下,與靈魂一起安息……很顯然,傅然把他當成了那個“有緣人”。
葛欽舟的心情萬分複雜——夏驍川到底是怎麼死的?夏子丹當年北上尋找夏驍川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又為什麼要把夏家的書畫運到西市去?那之後夏子丹就不知去向,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有活著的可能嗎?
信件的末尾附著一個人的聯繫方式,但早年沒有電話,只有一個地址,也不知道對方還在不在原來的地方……
葛欽舟沒時間逗留,即日就坐飛機前往中部的西市,到了地方,果然已經拆遷了,這十幾年全國各地搞建設,所有地方都在大拆大建。葛欽舟又輾轉數日,四處問人都沒有結果,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城市,他一沒人脈,二沒大錢,這會兒才覺得舉步維艱。
中部城市的生活節奏緩慢,冬天天又黑得早,風吹在臉上刀子刮似的疼,葛欽舟窩進路邊的一家小店,點了碗羊肉泡饃,就幾片指甲大的羊肉,湯里卻都是羊騷味,又麻又咸。
吃了半碗,葛欽舟點了根煙,一邊抽,一邊想接下來該做什麼,他手指磨蹭著手機按鍵,摸了半晌,才按下那個瞭然於心的號碼。
“餵……”熟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麼說了。
“欽舟?是你嗎?”
“嗯。”
那頭低笑了一聲:“怎麼了?那麼深沉。”
“你忙不忙?”
“額,現在?我剛下課,正打算回家。”電話里傳來車輛飛馳的聲音和隱隱約約的喇叭聲。
“我在西市,你來吧……”
“……”
午夜,西市機場,葛欽舟傻傻地坐在接機廳里,眼前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皮鞋,再往上是黑色的西褲、及膝的風衣、名牌公文包……
“你搞什麼!”這人連發起火來,都透著一股子斯文勁兒,他一屁股坐下,輕蹙著眉問:“發生什麼事了?”
葛欽舟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明明這麼盛氣凌人的樣子,體溫卻比自己低了那麼多。
“你到底叫我過來幹什麼?我今晚雖然沒什麼事,明天下午卻還有個學院會議,你別跟我說你叫我來只是想牽……牽個手!” 崇山用力掙了一下,卻沒有掙開,好在機場也沒有什麼人了,三三兩兩的,也不會留意這兩個男人。
葛欽舟面無表情,可是眼眸中卻透出一股深深的憂傷,那是崇山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到底怎麼了啊……”他放緩了語氣。
“……”他很難受,親生母親假死復生,卻半輩子都沒有來看看自己,她寧願讓自己相信她已經死了……雖然傅然給他講了很多道理,雖然他知道也許夏子丹是為了他好,但是他還是難受得不得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哭不出來,說不出口,他不想讓身邊的男人看見自己這副脆弱無助的模樣。
“……想你了。”葛欽舟握著對方的手指又緊了緊,他只能說這一句話,這一刻,只要他能陪著他。
第129章 夏氏藝術館
崇山也沒再多言,有時候,男人之間的安慰可能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或者是一杯酒,那樣簡單。
兩人在機場附近的賓館住了一晚,次日起來,崇山枕著葛欽舟的手臂,聽他斷斷續續地說他來西市的原因。
“所以你現在是想找一個姓李的男人?”崇山總算是聽明白了,有點為這個男人的身世感到悲哀。
葛欽舟“嗯”了一聲,摟著他,與他耳鬢廝磨。
崇山感覺到他的缺愛,輕輕地嘆了口氣,騰出一手打了幾通電話,葛欽舟安靜地聽著,他知道,崇山在幫他。
兩人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有電話回過來,“中午和市文化局的人吃個飯,”崇山掛了電話,起身穿衣服,“你收拾一下,一起去。”
買禮物,飯局,應酬,交際,打著官腔官調的崇山,葛欽舟是第一次見。
這樣的崇山有一種特殊的魅力,他知道崇山當年依附於官家不僅僅是為了跟自己賭氣,這個人向來理智,而且特別現實。而現在,親眼見到他在為人處世以及交際網方面的能力,葛欽舟不免有些觸動。
三十七歲的崇山,的確擁有了他人生規劃中的一切,除了愛情……可這後者,也在逐漸收網。
有了“關係”,事情處理起來就方便多了。
崇山推掉了一切事務,陪葛欽舟在西市輾轉數日,總算把目標範圍縮小在了邊郊的一個村鎮。
兩人當即前往,找到了那位姓李的聯絡人。
這人看上去約五十來歲年紀,穿著過了時的灰色棉襖,滿臉是那種日曬風吹後的皺皮。可他聽了葛欽舟的來意,卻一臉茫然地搖頭,用嘰里咕嚕的方言連帶著搖頭擺手,意指他什麼都不知道。
崇山也迷糊了:“確定是這個人麼?”
葛欽舟把夏子丹的信拿了出來,那人立即變了臉色,仔細打量了兩人,然後用標準地普通話低聲說了句:“進來吧。”
崇山:“……”
進了屋,那人核對了信中的筆跡,又仔細盤問了葛欽舟的身份,才道:“我聽說過你。”
葛欽舟一愣,那人又道:“我知道當年官家封殺你的事,在那之前,夏子丹也跟我提過你。我收了夏子丹的錢,跟她簽了協議,幫她守夏家這些畫二十年,早在三年前就到了約定年限,我隨時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