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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禹凡道了謝,很快開始動手尋找,架子上的資料非常整齊,排序也很清楚,不一會兒就找到了,那是1983年的7月份刊登的。

    畫作所描繪的是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行走在細雨中,整體表現出一種朦朧之感,因為年代相隔甚遠,當年報紙的彩印水平也不是太高,並不能很好地顯示出畫作的細節。但相比起來,還是能看得出,作者對男人上身的刻畫比下身更清晰,他的雙腿不知是因為密密的雨還是同色調的平地,模糊地隱藏在一片水霧裡,葉禹凡仿佛身臨其境地看著那個人在頭也不回地疾行而去。

    “長青……”口中喃喃出那人的名字,眼眶一下子酸了,他清楚得回憶起他當初畫這幅畫的心情,孤獨,絕望,不解,以及深愛。

    他離開了他,他還是這樣純粹地愛他……真不可思議啊。

    葉禹凡忍著落淚的欲望,忽然很想見見那個叫柏長青的男人,記憶里,他對他是那樣好,極盡溫柔,除了莫名其妙的遠離如給自己餵了一杯浸了慢性毒藥的酒,此外,他記不得自己哪裡恨過他、或者討厭過他……

    他想看一看,那個能讓自己愛到重活一世還哭得不知所以的男人,到底長得什麼樣!  

    他又想,如果真的見到了,自己應該什麼都不管,不要問,就上去抱住他,聽聽他的聲音,感受他的溫度,像以前那樣,他們在一起。

    ……就這樣荒謬的念頭,一個緊接著一個地冒出來,充斥著腦海。

    然後,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從那種絕望的、卑微的、悵然若失的情緒里出來。

    然後定下心來,一遍遍地對自己說:你是葉禹凡!

    報紙上刊登著那個女畫家的個人簡歷,以及幾句訪談,但都是法文,除了那個冒名畫家的名字,Jin Mu。

    按照國外名在前姓在後的寫法,她姓名的正確順序應該是Mu Jin——牧?穆?不管是哪一個,葉禹凡都不認識。

    他去圖書館的計算機室上網,搜索了Jin Mu和Mu Jin的名字,網上的資料寥寥無幾,有的也是一些私人藝術網站把巴黎藝術報上登過新聞照搬過來,不過好處是,那些網站大都是英文的。

    葉禹凡看到了有關Mu Jin介紹的英文版。

    上頭寫著,這個女孩子出生在國內一個富裕的家庭,從小不愛學習,專門喜歡唱歌、跳舞、表演等在普通人眼裡不務正業的事,而他的父母,自然是為了愛女的興趣絞盡腦汁,對她言聽計從。在她八歲時,她的父親給他請了一個著名的畫家當家庭教師,她自稱在十八歲那年愛上了自己的老師,但是得不到回應,失戀的心情促使她畫了那幅畫,沒想到卻受到了大家的認可。她還說,雖然自己愛情上失敗了,但是她還是會繼續在藝術這條道路上走下去,並聲稱已經準備去美國某藝術學院深造……  

    葉禹凡一陣鬱悶,要不是親眼看過那幅畫,還真有可能被這一番話給忽悠過去!

    《背影》在純熟畫技的基礎上,有異常柔和的細節處理方式,很容易讓人認為作畫者是個女人,因為很少有男人有那樣細膩的筆觸和情感。

    可葉禹凡只稍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屬於他的東西,它的風格與自己平日的習作很相似,表現手法在他人看來變幻莫測,在他眼裡卻異常熟悉!

    恍然間,葉禹凡又在搜索框裡輸入了一串字母,等信息跳出來時才反應過來自己輸入了什麼——是Shotray,他的英文名!

    他震驚地發現,Shotray這個名字比Mu Jin的信息量大多了!

    仔細一回想,才驚愕Shotray是“驍川”的諧音,當時漢瑞問他有沒有英文名,葉禹凡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了,好像這個名字就在自己的腦海里。

    快速地掃了一遍,濾掉無用的信息,最後找到一篇文章讓葉禹凡一下子投入地讀了起來。那是一個美國人一年前在自己的blog上寫的私人日誌,整篇日誌都在回憶Shotray這個人。

    我和Shotray只是普通的同學,連朋友都算不上,可是二十幾年過去了,我還是會時常想起他。  

    Shotray是中國人,出生,父母都是中國著名的藝術家,認識Shotray是在佛羅倫斯學習畫畫期間。

    那天是周末,天氣很好,大家都去外面玩了,我剛到佛羅倫斯,在朋友的陪同下參觀校園。我們說笑著來都到畫室,我就是在那裡,第一次見到了Shotray。

    Shotray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尖尖的下巴,烏黑的頭髮和瞳仁,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畫畫,就像一個不屬於塵世的精靈。

    那一刻,我呆在了那裡,忘記了呼吸……

    班上一共十九個人,除了我、Peter和Shotray,剩下的都是本地人,後來跟他們打聽,才知道Shotray外文不好,比較孤僻,總是獨來獨往。

    Shotray才十八歲,看著像個小男孩,卻不愛玩,他很安靜,不是呆在畫室就是在宿舍里睡覺。

    照理說,這樣的書呆子是很不受歡迎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同學們都很尊重他,可能是因為,Shotray很有才華,而且很用功。每一次交作業,大家交一幅,他能交厚厚的一沓。

    我和Shotray的生活都沒有什麼交集,偶爾在路上見了面,我們會相視一笑,他很害羞,笑得時候,臉頰泛紅,像個女孩子。  

    學校放假,他也不回國,聽說他的國家最近出了點兒事,一回去可能就出不來了,我當時很可憐他,那么小卻要跟家人分割兩地,在這裡也沒有一個貼心的中國朋友,只有畫畫能陪伴他了。

    這樣過了幾年,一日,我去找菲安娜討論課題,在辦公室里見到了Shotray。

    他在哭,肩膀抽動著,哭得很傷心,菲安娜的眼眶也很紅——要知道,她是個很嚴謹、認真、刻板的老太太,我從來不相信她會掉眼淚。

    後來我們才聽說,Shotray的父母去世了,是自殺的,前兩天Shotray收到他們去世前的信,讓他再也不要回去了。

    那一年,Shotray二十一歲,這個消息對我們來說太悲慘了,我們不知道他要承受多大的悲傷……

    好一段時間,班裡的氣氛都很壓抑,大家想著法去安慰Shotray,問他經濟上有沒有問題,我們可以提供幫助。

    但是他都拒絕了,我們知道,那一刻,沒有人能幫他,他只能自己站起來,走出來。

    那之後,Shotray變了許多,以前,他雖然內向,但也會和大家說上幾句話,可後來他就很少笑了,總是蹙著眉頭,眼睛裡透著憂鬱。  

    他的情緒很不穩定,有幾次大家一起在畫室里畫畫,他忽然摔了筆跑出去,我們看見他開始在畫布上使用大團的黑色和紅色。

    但在菲安娜的建議下,Shotray休學旅行,半年後他回來,帶來另一個中國男孩,那個人長得也很好,但是不如Shotray。

    在那之後我見過許許多多的中國人,有帥氣的男人、漂亮的女人,但是沒有一個比得上Shotray,他是不一樣的,他身上有種特殊的靈氣,我不知道如何描述。

    可能是認識了新的朋友,Shotray開朗了許多,他的朋友在佛羅倫斯陪了他幾個月,過了不久,Shotray就來與我們告別,說他要回國去了。

    我當時很想問,你的父母不是讓你不要再回去了嗎?但是又一想,沒有一個人不愛自己的祖國啊,只要有人歡迎他,期待他回去,那裡才是他真正的歸處!

    所以,我沒有問他,而是表達了祝福。

    可我也一直很後悔自己沒有挽留他,亦沒有邀請他來美國,如果那樣,他的命運,會不會出現一點轉機呢?

    佛羅倫斯八年,我學成回國,和朋友一起開了間畫廊,漸漸富足起來,也有了點名氣。後來,M州藝術館請我去那裡工作,負責與各國之間的藝術文化交流。  

    隨著中國的開放和飛速發展,神秘東方對我的吸引力越來越大,我總是想起Shotray,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而我對中國的期待也一直因為Shotray給我留下太過美好印象。

    如果Shotray還在藝術這個領域發展,絕對會是首屈一指的佼佼者。

    前年,我和同事一起去中國做訪問,見到了中國現階段的藝術水平,也認識了不少藝術家,他們都很出色,可是我卻不滿足。

    因為我沒有見到那個熟悉的風格,那些我總會趁Shotray不在畫室時,偷偷觀摩的畫作。

    我跟很多人打聽,也寫郵件給以前在佛羅倫斯的同學,也都沒有結果,只是讓人傷心的往事又多了一件,菲安娜不久前得癌症去世了:(回美國前一天,一位極有聲譽的中國藝術商找到我們,請我們吃飯,讓我們受寵若驚。

    席間,我們聊得很愉快,還討論了許多合作事項,交換了聯繫方式。飯後,那個男人又單獨請我去中國的茶館喝茶,我們聊起了Shotray。

    他聽說我在找這個人,問我和Shotray是什麼關係,我很高興,以為他知道Shotray的下落,便說了許多Shotray的往事,男人聽得很認真,笑吟吟的,可是眼神很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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