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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是我畫的嗎?”葉禹凡有時候也會這樣想,“我真的會畫畫嗎?”反覆地疑慮仿佛開啟了他的一扇腦門,想要畫畫地衝動漸漸涌了上來。
他開始反省:說不定小時候美術不好只是自己沒有開竅?還是完美主義發作,潛意識想去做以前做不好的事情?
葉禹凡有點期待地抓起了筆,但……結局還不是一樣!
他鬱悶地看著自己剛描出來的一副糙圖,他本來想畫那天醫院病房的場景的,結果窗戶是歪的,地板是斜的,床頭櫃比床還大,更別說什麼陽光啊、憂傷的情緒啊,根本沒辦法表達,整一個亂七八糟!
葉禹凡黑著臉把紙揉成一團,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是太可笑了!
扔掉紙團,葉禹凡沒有意識到那之後自己一直在習慣性地轉筆,長時間地注視一個場景,分析場景構圖和其中的透視關係,或盯著一個人一直看,看對方和別人長得哪裡不一樣,如果在紙上表達該怎麼做。
有一次,他看的是一個在操場做引體向上的男生,對方身體流暢的線條、結實的肌肉、有力的手臂和身上的汗水都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那種動態的美感、富有生命力的表現讓他的雙手都灼熱起來,腦海中仿佛有個聲音在催促他:去把那一刻畫下來!
而被葉禹凡關注的那個男生,從單槓上下來後就腳步混亂地跑到同伴身邊,葉禹凡清楚地聽到他說:“那個是甲班的葉禹凡吧?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啊!是他啊……他最近很出名!那個‘走神帝’就是他!”
“他剛才一直盯著我看耶,眼神好詭異!”
“聽說他前段時間生了場大病,現在變得跟吸血鬼一樣……”
“是啊,那皮膚也太白了,好恐怖……啊他跟著我們來了,快跑!”
“……”
那些下意識的行為,葉禹凡毫無知覺。
說過的、做過的、記住的事,時常發生混亂。
葉禹凡漸漸覺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個置身於人群之外的異類。
有時候,恍然間會有人問他一個莫名的問題,譬如“你幹什麼”或是“你怎麼了”,葉禹凡都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他怕自己說得和做的有偏差……
他開始融入不了群體,大家看他的眼神讓他覺得無法忍受,不管是欽慕、新奇、還是鄙夷不屑。他開始游離,儘量少說話,少動作,有時候默不作聲地呆著,就是一整天。他開始獨來獨往,偶爾自言自語,真正表現得像個怪人。
半年前,葉禹凡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產生厭學心理。
他厭煩了日復一日呆在教室里,面對著繁複的作業,他開始幻視,紙上的字符會無故變化、跳動甚至消失。
在課堂里他無法集中注意力,大腦叫囂著想要得到解放——衝出去,衝出去!不要呆在這裡!去外面的世界!
就在這樣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催促下,葉禹凡真的起身走了出去,他無視老師和同學們驚詫的目光,兀自走出了教室,離開了校園。
外面的空氣緩解了他的胸悶,寬闊的空間讓他覺得自由。
他漫無目的地在外頭晃蕩著,看這個城市的天空,綠地,馬路,建築,行人……一切都是那麼舒暢,但是也很寂寞。
這個時候,有人正在學校里上課,有人在辦公室里上班,有人在工地上為這個城市添磚砌瓦,每個人都在為著前途或者生存而奔波。
每個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目標,可他卻無所事事。
我能做什麼呢?如果我不讀書,我還能去幹什麼?
葉禹凡想,我的存在到底有何意義呢?
他在市中心公園裡的長椅上坐了一下午,感受著陽光的轉移,寒冷的空氣似乎把時間凍得特別漫長。
“我在上面講話,他居然就這麼站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聲不響地走了出去!他還想不想讀書?他還把不把我這個老師放在眼裡?”學校那邊,班主任第一時間就給葉父打了電話,“他無視紀律的行為已經讓人忍無可忍了!”
葉父一邊道歉,一邊擔心葉禹凡去了哪裡,這段時間他成天提心弔膽的,為兒子操心得都長白頭髮了!
可沒想到,葉禹凡一到吃飯時間就自覺地回家了。
葉父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也沒追究兒子的逃學問題,而是先關心他去了哪裡,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葉禹凡道:“就出去隨便走走。”
葉母脾氣一上來,本能地就想批評葉禹凡,被葉父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葉父語重心長道:“你如果不想上課,記得跟老師寫個假條,可以回家,也可以去人多的地方轉轉,但千萬記得要保證自己的安全,也要像今天晚上一樣按時回家,否則我們都會擔心你的,知道麼!”
葉禹凡悶聲“嗯”了一下,低頭開始扒飯,他很餓,最近也不見得消耗多少體力,但他總是很容易餓,看到什麼都想吃,也可能是前段時間生病後體重掉太多了,現在身體本能地想要補回來。
飯後葉禹凡還啃了個大蘋果,被葉父招呼著下了盤棋,第二盤下到一半後,他走神了,過了一分鐘,開始拿著棋子在棋盤上劃拉,又把葉父那方的棋子都挪動,擺成奇怪的形狀,一臉興奮。
葉父默默地看著兒子,一聲不吭,最後他試探性地問:“好玩嗎?”
葉禹凡微微點了下頭,繼續把棋盤和棋子當積木玩,葉母站在不遠處,看得眼眶發酸。
晚上葉父和鍾醫生通了電話,雖已下決定不再治療,但鍾醫生再三勸說,並願意為他們提供免費的諮詢,雙方才維持了聯繫。
葉父也覺得,專業人士對他們多少還是有幫助的。
“逃學嗎?”鍾醫生沉吟道,“這可能是小禹知道自己得了精神病後,產生的‘人際排斥和社會拒絕’現象啊。”
“是自己把自己孤立起來嗎?”葉父問。
鍾醫生:“有這種可能性,他是去外面找什麼地方躲起來了?還是單純的不想見到那麼多人?不過這些情況暫時不需要太擔心,他雖然精神有點問題,但人卻不傻,而且他都是十五歲的人了,一些基本安全意識還是有的。”
……
掛了電話,葉母急問:“怎麼樣了?”
葉父嘆了口氣:“鍾醫生讓我們不要給他太多的限制,如果他不想上課,也不要強迫他去上,更不能把他關在家裡。”
晚上睡覺,葉母躺在床上不自覺就哭了出來,越哭越傷心,喃喃著“怎麼辦”……想通“放棄治療”是一回事,但承擔由此所帶來的折磨又是另外一回事,她還沒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接受“優秀的兒子已變成神經病”這個現實。
葉父握著她的手,也不安慰她,等妻子哭累了,哭完了,才問:“好些了麼?”
有的時候,哭也是一種解壓,可是他是男人,他是不能哭的。
“不是都已經做了決定麼,還哭什麼呢?”葉父柔聲道。
“你就不難受麼?”葉母帶著哭音道。
“難受,”葉父緩緩說,“難受也沒辦法,就當是人生給我們的考驗吧,古人有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別跟我文縐縐的!”葉母打斷她,心情卻是舒緩多了。
葉父:“其實我覺得吧,小禹這樣也挺好的。”
葉母:“啊?”
葉父:“他從小都和別的小孩不同,比別人聰明,比別人成熟,比別人優秀,也總是不讓我們擔心,這十五年來,他幾乎沒有依賴過我們,我有時候覺得,我的存在就是給他提供房子提供學習環境,供他吃飯學習,其餘精神方面的依靠一點都沒有。可是現在他變了,他變成……另外一個人時,很幼稚,也會鬧彆扭,發脾氣,還會犯錯誤,就像個小孩一樣。”
葉母:“……”
葉父:“你不要老覺得他有神經病,他跟那種瘋人院裡的瘋子能一樣麼?要是不知道他之前的症狀,沒有人會把他當神經病,你看他在學校里那麼久,有人說他像神經病麼?頂多行為上比較特立獨行罷了。”
葉母:“上次他打人……”
葉父:“也就那麼一次!除了那一次,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比別人更有暴力傾向!包括之前他畫畫,我們看不懂,他又哭又鬧的,我也只覺得,是他自己在難受,在痛苦。”
葉母:“……好吧。”
葉父:“有一句話說,你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世界,世界就是什麼樣的,你一直想著兒子有病,那他沒病也變得有病了。我看小禹跟別人家那種叛逆的、不學好的孩子是很不一樣的,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至少有一部分人格已經是成熟的,正常的,而新出現的那一部分……或是說另一個人,我們不大了解。到目前為止,他也就是喜歡畫奇怪的畫,不會下棋,胃口比較好,飯多吃了兩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