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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禹凡:“……”
葉父:“付錢了嗎?”
葉禹凡:“……”
葉父皺了皺眉,從褲袋裡抽出一百塊錢,說:“平時你需要買什麼都是直說的,所以我們也從來不給你零花錢,今天開始,爸爸每周給你一百,你想要什麼,想吃什麼,都自己去買,不夠再問爸爸要,好不好?”
葉禹凡愣愣地看著自己手裡的一百塊錢,過了許久才輕聲問:“爸,你不生氣嗎?”
葉父問:“為什麼生氣?是你偷了畫具店的顏料?還是在別人家的牆壁上畫畫?”
“我……”葉禹凡無法回答,因為無論是顏料的來源,還是畫畫這事,他都不清楚。他的記憶從畫具店直接越到了憤怒的中年人,直到之後的事情發生,他才大概推斷出自己做了什麼。
葉父嘆了口氣:“小禹,如果知道自己做錯了,以後改正就好,明白嗎?”
葉禹凡心中升起一股濃重的愧疚及感動,他的心麻麻的,手掌熱熱的,在這個他莫名熟悉卻從未深入了解過的男人身邊,他有一種難以言述的安全感,就像撐房的樑柱,遮陽的大樹,嚴嚴實實地將他保護了起來。
“以後,不會了。”葉禹凡看著自己的掌心,幾不可聞道。
兒子回房間後,葉母忐忑地問:“就這樣?他以後要是再……”
“我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葉父雙手捂住了臉,“他讓我覺得陌生,和他說話時,我能感覺出他的迷茫,還有他……對我的戒備,我只是想重新建立我跟他之間的信任,就像鍾醫生所說的,現在的小禹不是原來的小禹了,不但是我們要重新認識他,我也要讓他重新認識我……”
葉母遞了杯熱茶給葉父,說:“好在這次小禹搗了亂還知道告訴別人家裡電話,讓咱們去‘營救’他,這要是以後他沒意識呢?咱們就在家裡等著干著急?”
葉父沉默了一會兒,把茶杯擱回茶几,道:“還是在他身上放張紙條吧,記得寫上我的電話。”
葉母:“……”
幾日後,H城。
葛欽舟把照片洗了出來,印在放大的紙上,招呼畫室里的學生:“來,都過來看看。”
幾個十六七歲大的孩子放下畫筆圍了過來。
一人催道:“郭哲愷,墨跡啥呢?”
那個叫郭哲愷的,仿佛沒聽到別人的召喚,盯著畫板某一塊專注地鋪調。
葛欽舟摘了煙輕笑:“隨便他,你們先看。”
紙上印著一張被放大的黑白牆畫照,白牆黑墨形成鮮明對比,左邊白色多一些,右邊黑色多一些,紛紛圍合成兩個奇怪的圓,但右上角卻出現了一塊突兀的白色,顯得不太協調。
“這是什麼?”學生們左看右看,都一個個發愣。
葛欽舟道:“昨天去了趟寧城,意外看到這麼一副牆畫,右上角那塊白的,是刷牆工拿白塗料重新澆上去的。”
“啊?這畫是刷牆工畫的?”
“不是,我拍照的時候,刷牆工正打算把這幅畫刷掉,”葛欽舟又深吸了一口煙,彈了彈菸灰道:“這畫,據說是個和你們差不多年紀的男孩瞎搗亂,拎了墨去那裡潑出來的。”
眾人:“……”
葛欽舟繼續道:“看出來畫的是什麼嘛?”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說,就是抽象的色塊,也有的說是變形的太極,但都有些牽強。
正討論著,那個叫郭哲愷的男生走了過來,他手上還拿著鉛筆,十指全黑乎乎的,葛欽舟笑問:“哲愷,你瞧這是啥?”
郭哲愷盯著那畫看了會兒,忽然抬起手臂,分別指向自己的兩邊太陽穴,認真道:“一雙眼睛。”
第14章 人外有人
“哦?”葛欽舟頗有興趣地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郭哲愷那雙手還沒放下來,跟擺pose一樣:“憑感覺!”
“呵!”葛欽舟把煙掐滅在菸灰缸里,順手拿了一支毛筆,蘸了墨直接往紙上抹,刷刷幾筆,一雙完整的眼睛就躍於紙上!
“陰陽眼!”眾人驚呼。
“喔~~~~~老師好厲害!!!”郭哲愷整個人都趴在了桌子上,一張臉就對著那雙眼睛,興奮得撓桌。
這畫中的陰陽眼,並不是民俗傳說和靈神鬼怪故事裡說的“陰陽眼”,而是字面意思。
左邊是正常的人眼,黑瞳仁加眼白,右邊是左邊的反色,通過黑色布景來襯托白色的眼眸。左右結合在一起,看上去極具張力,仿佛真如同鬼神傳說中源自太極可辯陰陽的眼睛!
有人道:“老師,這幅畫到底有什麼特別啊,咱們這幾個人,都能畫出來,還比這畫的好呢。”
葛欽舟把毛筆往洗筆筒里一插,道:“你們會拿著一桶墨水跑去別人牆壁上潑雙眼睛出來嗎?”
眾人:“……”
又有人道:“難道這是行為藝術?”行為藝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更注重“行為”的過程,而非結果。
葛欽舟瞥了他一眼:“可以這麼說,但你們都還沒有行為藝術的意識呢。”
“不對!”郭哲愷還趴在桌上,“這不僅僅是單純的行為藝術!”
他抽出另一張還沒有被葛欽舟修改過的列印紙,道:“你看,這牆好歹有兩米半高吧,他人有多高?比章東東還高?” 章東東是畫室里最高的學生,身高一米八四。
“這麼大的畫布!”郭哲愷用手比劃著名,“怎麼控制構圖?他還是潑的墨呀,很容易走形的!”
葛欽舟點頭:“哲愷說的不錯,而且這牆所在是一條寬僅二米的弄堂,他不能走遠了看全圖,只能一點一點潑,也就等於他把牆壁分割成好幾塊,一塊塊填出來的。”
“……”眾人都驚了,這人是有多強的控圖能力?所有人都知道,畫一張A1的大圖遠遠難於畫一張A4的,何況是在比自己人還高的牆上,繪畫區域越大,越難掌控比例,越容易顧此失彼。可列印紙上的那雙眼睛,在形上卻是完全對稱的!
“怎麼樣,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葛欽舟道。
眾人紛紛點頭,有的沮喪,有的嘆氣,唯有郭哲愷,盯著那副畫,眼中燃起了一股鬥志:“從明天開始,我要用二米乘二米的畫紙畫畫!”
畫室里的學生普遍用A1(840毫米長、594毫米寬)或A2(A1的一半)尺寸的畫紙來作畫,郭哲愷說要用二米乘二米,等於畫的東西要比A1的大幾乎四倍!
“阿愷,這也意味著你要買比別人多四倍的顏料喔……”畫室另一個叫何月夕的男生吐槽道。
原本還雄心壯志的郭哲愷一聽,石化了。數秒後,一聲慘叫響起:“葛老師~~~~~~~~~”
葛欽舟笑哼:“我可沒這麼要求過你,所以畫材和顏料都自己解決,對了,咱這兒也沒有二米乘二米的畫板,你要麼把紙鋪在地上,跪著畫,要麼把紙貼在牆上,撲著畫……”
眾人:“哈哈哈哈!”
“怎麼可以這樣~~~!”郭哲愷淚流滿面。
葛欽舟:“不過嘛,如果你能在這一屆的全國青少年創意繪畫大賽上拿個名次,老師就幫忙給你定做一個畫板和一個爬架椅,怎麼樣?”
“啊哈!”郭哲愷瞬間又陽光燦爛了,“名次肯定是我的!”
“切~~~~”眾人笑著噓他。
葛欽舟提醒:“這是你們第一次參與繪畫大賽,別忘了在畫上籤上筆名,你們可是未來的藝術家,這第一幅正經參賽的作品,說不定以後能值個好價錢呢!”
“是!老師!”學生們信心滿滿地繼續練習去了,葛欽舟一個人走出門外,默默地點燃一根煙。
靜謐寒冷的夜,葛欽舟仿佛又聽見了自己離開校園時,那個人對自己說的話——
“欽舟,你別傻了,藝術只是上流社會的消遣玩意兒,這裡的人,要麼窮得只剩下才華,要麼富得只剩下錢。前者賣才華求生存,後者買才華漲姿勢,你以為大家都是真的在做藝術嗎?我們都只是為了混口飯吃,你為什麼不選一條舒服點兒的路?”
葛欽舟蹙著眉頭吐了口煙氣,是啊,我為什麼不選擇和你一樣的路呢?你去教那些富人家的小孩學畫畫,不管他們畫得好畫得壞,反正就是個玩意兒。
我卻在這裡,帶了這麼幾個窮學生,租著屋不避雨的破房子,為了那點渺小的希望拼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