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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禹凡一頭仰起,披上外套,開了檯燈,抽出一本糙稿紙就開始塗,他刻意用力,筆尖幾乎劃破紙面,帶著一股恨意不斷地塗、塗、塗……
“你畫!你畫吧!我讓你畫!”他憤恨地喃喃自語,也不知道跟誰在置氣。
葉禹凡下筆的速度越來越快,被塗爛的紙越來越多,身體裡的負能量隨著筆芯里的油墨流瀉而出,很快一支水筆就被他塗干,他又換了一隻,手像是有生命一樣自己運行著,操控筆畫出各種心中所想的形狀,直的,折的,彎的,曲的……
他鬱悶,筆下的線條跟著雜亂無章。
他舒坦,筆下的線條跟著飽滿流暢。
那些線條就像他的心情,像他身體裡的語言,自由自在地流淌。
葉禹凡畫著畫著又開始不自覺地流淚,滾燙的淚水從眼眶裡噴涌而出,忍都忍不住,身體因為某種情緒而微微顫抖,過了許久葉禹凡才發現那不是悲傷憤怒,而像是一種久違的感動。
這一發現卻讓葉禹凡哭得更加厲害,他一邊畫一邊哭:“為什麼你要出現,為什麼……平白無故地出現在我身體裡……你真是個自私的人啊!”
“你摧毀了我的自信,我的前途,我的世界!你顛覆了我的想法,我的喜好,我的人生……”
“……而你只是一味地想畫畫,你只想畫畫!!!”隱忍的歇斯底里夾雜著悲痛的哽咽,葉禹凡喃喃著,“你只想畫畫……你真自私……”
“可是現在的我,也該死的只想畫畫!我明明都畫不好,為什麼選擇我……”
“我問為什麼也沒用了吧,你都已經出現了,你已經成了我的一部分,對我來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就是一個人而已……”
“你說是嗎,夏驍川……”
靜謐的房間,唯有筆尖摩擦紙面的唰唰聲,像是無聲地回答。
是月,葉禹凡從寧城實驗高中休學。
他回學校辦休學手續的那天引起了一場不小的轟動。
其實自葉禹凡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上課了,但這一次的休學新聞還是鬧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葉禹凡是特別的,葉禹凡上課走神也能考出好成績,葉禹凡不上學,他的父母都是允許的。
也有人說,葉禹凡是有問題的,還記得他有一次在上課時忽然魔障嗎?還記得他莫名其妙地打人嘛?還記得他在上課時自顧自走出教室離開校園嗎?
有人問了校園裡最了解葉禹凡的楊鍇,畢竟他們曾當過一段時間的同桌,楊鍇弱弱地回答“葉禹凡不止一次忘記自己上一秒做過什麼事”……
八卦四散,謠言傳播,葉禹凡在學生們眼中的形象越來越兩極分化。喜歡葉禹凡的更加喜歡,討厭他的卻更加討厭,不惜用最惡毒的言辭去落井下石。有關葉禹凡精神不正常的言論也隨之而起,而作為家長來說,肯定更傾向相信後者,畢竟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異類。
中考成績全市第一名的學生入學不足一個學期就要休學?這個還生病住過院?什麼!還打人逃學?
家長們紛紛猜測,這全市最好的高中是否名副其實?自己的孩子在學校里是否受壓力過大?學生的個人安全能否保障?那個學生是否會成為自己孩子模仿的壞榜樣?
……
“看啊,這孩子原本成績那麼好,結果神經病了……”
“真可憐,我要是他媽,我肯定哭死了……”
“聽說這孩子有精神病?你離他遠點知道麼!”
“……”
諸如此類的言論總會越來越多,人們也從來不用對任何無意的中傷負責,有時甚至連真相是什麼都不知道,連精神病和神經病的分別在哪裡都不懂,就人云亦云。
他們肆無忌憚地評價著,笑著談論著,從不會去考慮當事人的心情。
他死亦或是他活,他正常亦或是不正常,都跟自己無關。
……
葉禹凡最後一次回學校整理書本,楊鍇已經換了新的同桌。葉禹凡和他告別的時候,他垂著頭一臉歉意。
“你要走了?”他問。
葉禹凡心裡其實是高興的,畢竟楊鍇沒有像他夢中出現的那樣,惡狠狠地踐踏他的書包,這一切,都已經比夢中的好太多了。
“嗯,”葉禹凡問,“你最近怎麼樣?”
“一般般吧,”楊鍇說,“快期末考試了,每天作業多得要命。”
葉禹凡笑笑:“加油吧。”
他說完這三個字,就想離開,卻被楊鍇叫住,楊鍇看著他,一臉難受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我一直一個人坐,雖然只有幾個禮拜,但是感覺好漫長……後來我媽知道了,她給班主任打電話給我換同桌……對不起。”
“沒關係。”葉禹凡的視線並未落在楊鍇的身上,但他知道,楊鍇的家庭背景並不簡單。從他成為自己的同桌開始,葉禹凡就知道。
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高幹子弟被安排坐到他附近,因為他優秀。但他從沒有去分析過那些事,他只需要一直維持這種優秀就可以了。
……原來,自己也有被拋棄的一天啊。
“還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造謠你,他們問我,我只是實話實說,卻沒想到被大家傳成這樣……”楊鍇覺得很委屈。
葉禹凡道:“別放在心上。”
楊鍇道:“對不起,葉禹凡,其實我一直很崇拜你,因為你做了我從來都不敢做、做不到的事。”
第20章冰雨幫
葉禹凡休學回家,做了兩天無業游民,葉父忍不住問他:“以後你想幹什麼?”
“我不知道,”葉禹凡有點迷茫,靜了一會兒,他又說,“我認識了一個朋友,想先跟他混著。”
葉父:“上次幫你的那個朋友?”葉禹凡落水那天晚上回家,和父母說自己不小心踏進了個水坑,剛好初中校友路過,就帶自己去他家換了衣服。
葉父:“那個孩子是幹什麼的?”
葉禹凡:“學汽修的。”他可不能說江冰是混黑社會的。
江冰的本職的確是學生,他在寧城職業技術學院上學,念三年制的汽修專業,江冰的父母還經營著一個汽配汽修小店,江冰學這個也算是對口,這些在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江雪都跟倒豆子似的告訴他了。
葉父點點頭,道:“嗯,先這樣吧,但要記住,外頭可不比學校安全,自己注意一點。”
丈夫對兒子放之任之的態度讓葉母不大認同,她私下裡憂心忡忡地問:“難道就這樣嗎?”
葉父道:“否則還能怎麼樣呢?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已經不想指望太多……這個社會所需要的人才,除了腦力勞動者就只有體力勞動者,至少小禹自己還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讓他在外頭歷練歷練也好。”
……
次日,江冰約葉禹凡見他的兄弟,兩人前一天晚上通過家庭電話聯繫,約在實驗初中附近的小店見面。
葉禹凡到那裡時,江冰已經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了,“怎麼這麼慢!”他不耐煩地抱怨了一聲,問:“帶錢了麼?”
“帶了。”葉禹凡掏出兩百塊錢,那是葉父給他的零花錢。
江冰眼睛一亮,伸出手就要拿錢,葉禹凡往後一縮,一臉疑問。
江冰凶道:“跟我混,我就是你老大,要交保護費的知不知道!”
“哦……”葉禹凡點點頭,給了他一百塊錢。
江冰瞪他,示意他連同另外一百元一起交上來。
葉禹凡訝異道:“要那麼多?”
江冰一把奪過,怒道:“廢話!也不看看我是誰!”
錢被沒收,葉禹凡身無分文地跟著江冰走,江冰心情很不錯,拍著葉禹凡的肩膀說:“想吃什麼,老大請客。”
葉禹凡:“……”
是時正逢學生寒假初期,市中心的大街小巷格外熱鬧。
小吃鋪子,遊戲廳,網吧,隨處都能見到不穿校服的學生們。今年是千禧年,各個地方都洋溢著喜慶。
江冰領著葉禹凡和一干兄弟碰頭,那些都是江冰手下的小弟,他們一見有陌生面孔就鬧哄哄地圍了上來。
小弟甲:“老大,這人是誰啊!”
小弟乙:“你撿來的新人嘛?介紹一下啊!”
江冰道:“這個人叫葉禹凡,以後是咱們冰雨幫的軍師,他是高級人才,大家都要放尊重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