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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山黑著臉跟上,走過歪歪斜斜的弄堂,周圍看上去像是居民樓,一直走到底,眼前出現了一座僅容一人走的鋼架樓梯,旁邊的牆上掛著一張手工繪製而成的海報——輕舟畫室。

    看到前面兩個字,崇山的眼角又抽搐起來。

    兩人走了上去,樓梯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聽著很危險,接著到了二樓的露天走廊,男人隨手推開了一扇門,裡面冒出一陣暖烘烘的熱氣,還有窸窸窣窣的人聲。

    崇山進去後,發現裡頭竟然是一間畫室!

    畫室里約莫坐了七八個學生,最小的估計都不足十歲,孩子們見到有陌生人後,一臉新鮮地扭頭看了過來。

    “來來來,都過來認識一下。”葛欽舟招呼他們,“這個是崇老師,是國立美術學院的副教授。”

    “哇~~~”“哇~~~~”“哇哦~~~~”學生們一陣驚嘆,呼啦一下把崇山圍住了,崇山一臉尷尬地站在原地,挨個兒跟他們打招呼,被幾個孩子沾滿顏料的手東摸摸西碰碰。

    “啪!”葛欽舟眼疾手快地拍開某個學生的爪子,“只許看,不許摸。”  

    學生們一下子都鬆開了手,退開一步,一臉委屈又渴望的表情。

    崇山:“……”

    有學生問:“葛老師,崇老師是你的誰啊,你怎麼認識他的呀?”

    葛欽舟笑道:“這是葛老師以前讀書時的……咳,同學。”

    崇山聽葛欽舟說完,刀子般的視線才收回去。

    又一學生撇嘴道:“葛老師騙人,崇老師是副教授,為什麼你不是?你是不是成績不好?”

    葛欽舟正想為自己辯白,卻聽邊上的崇山笑出聲來,他把話咽回肚子,愣愣地盯著崇山看了一會兒,也笑了。

    第87章 葛欽舟的背景

    崇山被孩子們簇擁著問東問西,一時手足無措。這幾年他接觸的學生都是成年人,唯一一個官鴻澤也年少老成,穩重得不像話。

    “崇老師來幫我看看畫!”一個初中生模樣的開朗女孩把崇山拉到畫板前,一臉期待地問,“我這樣能考上國立美術學院嗎?”  

    畫板上的畫讓人眼前一亮,雖然筆力不是很足,但一點沒有為考試培訓開設的畫室里那種教條式的、刻板的畫風。

    “唔,很不錯呢!”崇山鼓勵道,“好好加油吧,這樣下去,肯定能考上。”

    女孩子得到認可,萬分高興,邊上的其他學生羨慕不已,也紛紛讓崇山去看他們的作品。

    看了一圈,崇山面上漸漸露出驚訝之色——這些孩子都非常特別,各有才華!

    崇山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前年舉辦的創意繪畫大賽上,輕舟畫室送去的參賽作品能攬下了那麼多高位名次,第一、第二、第三……連官家資助出國深造的兩個學生也皆出於此處!

    他瞥了不遠處倚在桌邊抽菸的男人一眼,男人雙手抱臂,笑吟吟地看著他們,眼中露出一種罕見的……溫柔。

    那個眼神,在一瞬間擊中了崇山的心!

    ……多久了?那個男人也曾在記憶中的某一刻,這樣看過自己,那時候他們都很年輕,自負、倔強、好強,誰都不肯先讓步,吵得天翻地覆,鬧得幾乎老死不相往來……  

    他有些心跳加速地避開對方的視線,輕咳了一聲。

    葛欽舟走過來替他打發掉那群孩子,然後招呼崇山去隔壁的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也不過是一間約四、五平方米的隔間,一開門就是一股濃重的煙味,房間裡的陳設簡陋到了極致,一張單人床,一張寫字檯,然後是四處堆放的髒衣服和隨地亂丟的糙稿紙。

    “你……住這兒?”崇山驚訝道。

    葛欽舟:“偶爾會在這裡過夜。”

    崇山鬆了口氣,說實話,雖然兩人關係決裂,但他實在不想看這個男人落魄到這種地步,如果當年……算了,這世界上沒有如果。

    葛欽舟大大咧咧坐下,招呼崇山也坐,一支煙從開始到現在還未離口,崇山皺眉道:“你菸癮太大,該戒戒了。”

    葛欽舟看向崇山,嘴角浮起一絲笑容,像是在問,“你管我?”

    崇山立即噤聲,兩人僵持了幾秒,他才再度開口:“辦畫室收入還不錯吧,我聽說A市的美術培訓班都按小時收費,我帶的幾個學生也在做兼職,每小時有四五十塊錢。”  

    葛欽舟沉默了一瞬,“不多,”他把剩下的半根煙隨手往菸灰缸里一摁,滅了,說,“有時候還倒貼。”

    “……啊?”崇山不太能理解。

    葛欽舟嘆了口氣,道:“你也看見了,這地方並不怎麼上檔次,我把畫室租在這種地方,一來,是圖個安靜,但重要的是房租便宜。”

    崇山努努下巴:“外頭那群學生,一天算在你畫室里學一下午,加起來淨收入也有千來塊了吧?何況當年你的兩個學生被官家選中資助,也有不少家長來問你的名字……”

    葛欽舟看了崇山一眼:“我收學生,不看學費,看才華。”

    崇山:“……”

    葛欽舟忍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又點了根煙:“畫室空間有限,學生多了我一個人帶不過來,而且我會定期篩選,覺得誰不適合走這條路的,就趁早勸他離開,”他緩緩地吐出一口煙,“而有潛力的,就算交不起學費,我也願意留下。”  

    “……”崇山無語,環顧了一圈,又道,“那你這樣,怎麼養家?”

    葛欽舟仿佛聽見了什麼奇怪的話:“我一直都沒結婚。”

    崇山又被噎住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努力了這麼多年,無論地位多高,混得多好,在這個男人面前都會有一種相形見絀的狼狽感,而那人再怎麼落魄貧困,也淡定從容地像個山大王……

    “你呢?”葛欽舟問,“你離婚後,過得還好麼?”

    “你、你知道?”崇山說話都結巴起來。

    葛欽舟淺淺一笑:“我知道你結婚,又離了婚,還有個女兒,今年七歲了,跟你過,但你太忙,就讓你父母帶著。”

    崇山說不出話來,他不想承認自己有點感動……

    就在這時,葛欽舟卻忽然轉移了話題:“你來找我,到底什麼事?直說吧,能幫的,我儘量。”  

    崇山斟酌片刻,道:“你知不知道國內有一夏姓的藝術家族,其中有個名叫夏驍川的人,六十年代是藝術界公認的天才少年,可他在留洋學習期間,夏家受到迫害,他的父母都去世了……”

    剛說到這裡,葛欽舟就打斷了他:“巧了。”

    崇山:“嗯?”

    葛欽舟看向崇山,苦笑道:“我母家,就姓夏。”

    崇山大驚:“什麼!”

    “夏驍川,是我表哥。” 回憶起往事,葛欽舟語氣中不無痛苦。

    夏家祖籍蘇州,曾是名震一方的,祖輩數代都是文人才子,家族中的孩子大多通曉琴棋書畫,之後選擇自己擅長的一種專精。

    但是夏家有個極其嚴苛的家族規矩——夏家作品不外傳,每代每人只能留一件傳世,其餘要麼焚毀,要麼隨身入葬。

    也就是說,夏家人寫文章、作畫、譜曲大部分都是拿來陪葬的……  

    這個規矩從哪一輩開始往下流傳也不清楚,只聽說約是在乾隆年間,夏家某個先人因過分張揚的才華而遭了罪,而後就有族人立下這個規矩,避免災禍。

    在家規的約束下,夏家的後輩幾乎都淡泊名利,至於他們如何聲名遠播,葛欽舟也給了解釋:“因為有人知道夏家輩出才子,尤其我太爺和姥爺,他們隨便一幅畫拿出去都是能讓世人震驚的。所以難免有人其賊心,覬覦夏家的‘財富’,老宅的藏畫閣失竊過不止一次……”

    崇山緊張道:“藏畫閣?莫非是藏那些傳世之作的地方?”

    葛欽舟:“嗯。”

    崇山驚嘆:“天哪,那被盜竊了怎麼辦?”

    葛欽舟笑道:“有什麼怎麼辦,盜了就被盜了,被盜才會有夏家之後的名氣不是麼?”

    崇山:“……怎麼會,有些居心叵測的人會把那些作品改頭換面,為他們自己攬名利啊!”

    葛欽舟:“那又如何?夏家的規矩是來約束自己的,而不是約束世人的。”

    崇山無話可說了,這真是……所以葛欽舟性格里的仇視名利,也應該是受到了母族的影響吧?

    “我小時候,和你現在一樣,聽我姥爺說到這些事,急得不得了,覺得必須要討回公道,”葛欽舟淡淡地笑著,“我姥爺就教育我說,畫能被偷走,才華是偷不走的……家裡的墨寶失竊,所有長輩沒有憤怒,只有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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