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葉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被你一說還真是的。”
“是吧!”葉父來了勁:“今天晚上下棋下到一半,我看小禹就變成另外個人了,他明顯不把象棋當象棋,而是把它當成另外一種玩意兒,還玩得津津有味。但是我們有必要說象棋一定是用來下著玩的嗎?我們以成人的思考方式去限制他,會覺得他做什麼都是錯的,但如果我們把他當小孩呢?”
葉母承認:“對,沒有任何規定說象棋不能當積木玩,就像小孩,什麼都能拿來玩。”
葉父:“我們只是現在還不夠了解他,或許有一天,我們能夠了解這個……另一個人的想法,就像鍾醫生所說的,我們要試著跟他溝通、交流,不要強迫他按照我們的規則去生活。”
葉母:“你說,他要是逃學在外面,忽然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也不認得回家的路了,那該怎麼辦?”
葉父:“要麼,在他身上放張紙條?”
葉母:“寫上咱們的家庭地址和聯繫電話?”
“……”他倆這是真把兒子當智障了麼?“還是靜觀其變吧。”
之後一禮拜,葉禹凡幾乎天天逃課,但他基本上都會準時回家,葉父葉母也終於放下心來。
這日,葉禹凡索性一早就沒去學校,直接上外頭晃蕩,他沿著一條街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中聞到一股味道,這味道讓他既陌生又熟悉,他摸索著,四顧著,在數十外的街角,看到了一家畫具店。
店門口立著木質畫架和畫板,一排石膏頭像隔著玻璃放在最靠窗的位置,一眼就能分辨店的性質。
但讓葉禹凡覺得奇怪的,是引導自己找到畫具店的味道,那是混著樹脂和蠟的顏料氣味,夾雜著松木與碳墨的淡香,很獨特,卻是自己以前從未留心過的。
葉禹凡立在原地思考,自己為什麼會熟悉這種氣味呢?難道是很久以前做過的那個夢嗎?那時他的精神剛剛出問題,一次見完鍾醫生回來後生病了,昏睡中他做了個綿長的夢,夢見自己在滿是顏料和畫布的房間裡執手作畫……
可是夢裡是聞不到任何味道的。
他猶豫著,腳卻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鬼使神差地朝著畫具店的方向走去。
第13章 一雙眼睛
這是葉禹凡第一次走進畫具店。
店裡琳琅滿目的畫材畫具讓他移不開眼睛,各色顏料呈階梯式排布在室內一角,小至指甲大的正方體色塊,大至半膝高的油漆桶,從黑到白,從紅到紫,彩虹似的一溜。
還有型號不一的毛筆、畫筆,皆井然有序地列在架子上,大的粗如拖把,小的細長如筷,葉禹凡隨手拿起一支淺色的毛筆,只覺得眼皮一跳,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撲面而來,“周虎臣……”他喃喃。
“小同學挺識貨啊,這是周虎臣的筆呢,”店主湊上來道,“你是寫字用還是畫畫用?我幫你看看哪個款合適。”
葉禹凡愣在原地,他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牌子的筆,方才竟然能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而且不需要店主告訴他,他自己就能反應出這是“直徑0.9mm、出鋒約5mm”的狼毫筆!
“我……”葉禹凡搖搖頭,“我就看看。”
正在這時,又一群年輕人涌了進來,有人嚷著:“老闆,有沒有純麻交圖層的油畫布?”店主先撇下葉禹凡招待他們去了。
幾個年輕人中有男有女,非帥即靚,一個左耳打著耳釘的男生蹲在地上挑紙,另外一個身穿皮夾克的男生在邊上說:“我這學期買的畫筆刷了一個月就爛了,果然便宜沒好貨!”
站他邊上的女生道:“老徐推薦的那種畫筆也不便宜,但掉毛掉的厲害呢!”
挑完紙的男生起身:“我用的是Bergino的,你們可以試試,感覺還不錯。”
“喂,江雪,這周老徐布置的作業你完成多少了?”耳釘男轉身問不遠處挑鉛筆的女孩。
“干畫畫完了,濕畫的還差一張……”她的聲音清慡甜美,但有讀書人少有的痞味。
葉禹凡不由看了她一眼,見她穿著束腰休閒服和短裙長靴,一頭染成褐色的長髮斜扎在後腦勺,頭髮直得很不自然,一邊的耳朵上帶著一個大耳環,腦袋一動就叮叮作響。
這個女孩看上去也沒比葉禹凡大多少,但穿著打扮都成熟得不像學生。
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在看她,女生扭過頭來,見到葉禹凡的一瞬,她忽然怔住了,很快,那張化了淡妝的臉遮掩不住得紅了起來。她立刻轉身走開,借著隔板和畫架擋住了自己的身體。
葉禹凡皺眉收回視線,他覺得納悶,那個女生為什麼這種表情?她認識我?還是我又做了什麼讓人覺得奇怪的事?
那群人嘰嘰喳喳的聲音在消弱,弱到葉禹凡只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強過一下,重若擊鼓。
他渾身躁動,眼前所見的、鼻間所聞的、手上所握的都讓他的血流加速……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離開畫具店的,手裡又拿著什麼,有種強烈的衝動驅使著他往前走,血液灼熱得像是要把他燃燒殆盡……
晚上七點,葉禹凡還沒有回家,葉父葉母有點著急了。
“今天是怎麼了?”一桌飯都涼了,兩夫妻都沒心思動筷子,守著家門徘徊。
七點五十分時,葉家電話鈴聲大作,葉父一把抓起電話:“喂!”
“你們是‘葉禹凡’家裡嘛!!”
“是是!我就是葉禹凡的父親!”
“你們現在趕緊給我來一趟寧城文化博物館!”
寧城文化博物館?發生什麼事了!
葉父葉母立刻驅車到目的地,只見一個中年男人怒氣沖沖地走出來,葉父先一步問:“我兒子呢?”
“你們怎麼管兒子的呢!他下午在我家外頭的牆壁上亂塗亂畫!我這牆壁是剛刷好的!可現在被你兒子塗得亂七八糟!”那中年人一邊罵一邊領著葉父葉母拐了一個彎,原來他家就在寧城文化博物館邊上,原本雪白的牆壁上已經被墨水潑得慘不忍睹。
他還在繼續罵:“我看你兒子是高中生的年紀吧!今天是禮拜四,他怎麼不去上學?你們做父母的是怎麼教的!要不是我今天正好看見……”
葉母哪被人這麼指著鼻子罵過,她氣急之下反駁道:“怎麼說話的呢,不就是抹了你一塊牆壁麼!”
“哈?不就是一塊牆?”那人怒不可遏。
葉父趕緊說好話道,“先生,實在對不起,您消消氣,這事是我兒子不對,我回去會教育他的,您這牆壁我們負責找人給您重刷,費用全部由我們承擔,你看行麼?”
中年人見葉父態度不錯,哼唧了一聲,才把葉禹凡從自己家的院子裡放出來,但還在罵罵咧咧的:“我這明天就有貴客要來,你說你負責,怎麼負責?你當晚找人來刷牆嗎?還是你自己來給我刷啊……”
葉禹凡低著頭,身影消瘦顯得楚楚可憐,葉母拉過他,心疼地瞅了一圈:“怎麼樣,傷著哪裡麼?”
這話問的,好像那中年人虐待了他兒子似的,果然對方又動了肝火,他只當這家子人溺愛小孩,看不慣道:“我看你兒子一聲不吭的,道個歉都不會,不會是腦子有病吧!有神經病就關起來啊!放出來盡幹缺德事兒……”
“你說誰有病!你再說一遍!”原本還和氣地給中年人道歉的葉父聽到這話瞬間爆了,他厲聲道:“都說了會賠你,牆也會給你重刷,你還想怎麼樣?孩子犯了錯我們會教育,你有什麼資格辱罵他?先生,說話請慎重點,你剛才的言論已經對我的兒子造成了侮辱罪!”
中年人:“……”
回到家,葉家三人都沉默著,葉禹凡尤其安靜,他臉色慘白,魂不守舍,但是還是默默地吃了三碗飯……
他中飯晚飯都沒吃,餓了一天早就餓得沒力氣了。
飯後,葉禹凡的精神好了一點,葉父把他拉到自己身邊,道:“小禹,看著爸爸說話。”
葉禹凡呆呆地坐著,直到葉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扭過頭去。
葉父問:“你喜歡畫畫嗎?”
葉禹凡挺迷茫,他喜歡畫畫嗎?他也不知道。
葉父:“爸爸可以給你買畫筆、畫紙、顏料。”
葉禹凡的眼睛亮了起來:“我……可以嗎?”
葉父:“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以後只能在家裡畫畫,不能在外面畫畫。”
葉禹凡不由自主地點了頭:“嗯。”
葉父又問:“今天你畫畫的顏料是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