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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兒子不同於以往總是沉悶的明亮雙眼,燕三牛下意識地點點頭:“好,爹聽你的,爹回家。”
“我過年回家。”回去看看那個模糊的記憶中貧窮的家。
“……好,好。”拍拍兒子的手,燕三牛是真的放心了,兒子的眼神告訴他兒子想通了。
晚飯,吃著醫院伙食的燕飛看到燕三牛就啃一個乾饅頭配白開水,他更加堅定了讓燕三牛回去的決定。強硬地把自己的飯菜分給燕三牛一半,燕飛把剩下的一半飯菜吃得乾乾淨淨。有了一次重生的機會,這一世,他不會再讓自己活得那麽憋屈。他感激燕飛給了他這個身體,他會孝順燕飛的父母,讓他們過上好日子,讓這位好父親的脊背不再那麽佝僂。
晚上,看著燕三牛坐在凳子上趴在床邊守夜,燕飛怎麽也睡不著。以前的他身體不好,小時候常常鬧病,那個父親每次在他生病的時候都會表現出不滿,對他體質如此虛弱的不滿。軍人的兒子怎麽能這麽弱。後來漸漸長大了,他學會了再痛再不舒服也不表現出來,反倒是那三個弟弟每次在他不舒服的時候都大驚小怪的,好像不舒服的是他們。
邵邵……阿池……小小……從5歲到26歲,二十一年……他們相伴了他二十一年……他的死,最傷心的不會是父母和兄長,而是他的三個弟弟。
對不起……對不起……原諒哥哥的自私,對不起……
心窩鈍痛,燕飛輕輕地從床上下來,拍拍睡著的人。
“爸,你去床上睡。”
“娃?你咋起來了?你睡你睡。”
“我睡了一天,一點都不困。你上去睡,我出去走走,等困了我再叫你起來。”
燕三牛還想再說什麽,被兒子強制地扶到了床上。給這位新父親蓋好被子,燕飛出了病房。燕三牛不敢睡,想跟著,怕兒子又想不開什麽的。
“燕老哥,你就躺著吧,我看你兒子這回該是想通了。”
隔壁床的大叔出聲。有了他的保證,累壞的燕三牛本來想等兒子回來後把床給兒子睡,卻不支地睡著了。
燕飛在病房外的過道上來來回回慢走,沉澱思緒。腦袋裡有他身為鍾楓的記憶,也有一些零散的屬於的燕飛的記憶,他得融合融合。好在許多關鍵的以及燕飛都留給了他,例如他學的是什麽專業,哪個班級,宿舍在幾棟樓幾號,只是同學老師什麽的他的腦袋裡一片空白。或許燕飛本尊的不愉快就是來自於這方面吧。
“頭疼。”揉揉眉心,燕飛很頭疼。前燕飛學的是信息與通訊工程,鍾楓雖然也是帝都大學畢業的,並且是帝都大學的高材生,但鍾楓學的是工商管理,輔修設計藝術。現在鍾楓撿了燕飛的身體也就意味著他也得學信息與通訊工程的相關科目,好不容易換了個身體沒人再攔著他畫畫了,難道再讓他把時間花在他根本就不喜歡的學科上嗎?燕飛怎能不頭疼。而且前燕飛學得很吃力,貧困縣來的學生先能和大城市的孩子比麽,這也是前燕飛自殺的另一個原因——學習壓力過重。
信息與通訊工程……燕飛繼續揉眉心,走一步算一步吧,只要能保證及格就行了,他也不指望以後靠這個吃飯。沒有背景的一個窮小子哪怕是帝都大學畢業也很難找到真正意義上的好工作。也就燕三牛相信老師的話。
一位出來查房的護士看到燕飛在外面走來走去,上前道:“燕飛,你該睡覺了。你剛洗過胃,又是安眠藥吃過量,對你的大腦神經和身體都有影響的,快去休息。”
“我讓我爸在床上睡會兒,我不困,我想點事情。”燕飛低聲說。
護士欲言又止,最後嘆道:“好吧,可憐天下父母心,你不要在做傻事了。想一會兒就回去休息吧。”
“嗯,我一會兒就回去睡。”
護士也不管他了,去查房。燕飛突然攔住她,問:“有報紙嗎?我想看看報紙。”
“你去拿吧,就在桌上。”
“謝謝。”
在什麽都不清楚的情況下最好的方式就是看報紙。燕飛來到護士辦公室,辦公室里沒人,他拿過桌上的一份報紙,索性坐在椅子上看了起來。他想看看,有沒有關於“自己”的消息,或者,那三人的消息。
燕飛也知道希望不大。不管是他的消息還是那三人的消息一定會被壓下的。但希望雖然不大,燕飛還是抱了一點希望的。哪知把報紙前前後後翻了一遍,燕飛是越看眉心越擰。政治版面上的那位最高領導人怎麽換人了?再看看其他領導的名字,燕飛在其中赫然發現了岳家、孫家和蕭家的部屬,這才不過一個月,朝中就出現了權力交接?
好吧,燕飛很高興自己重生的地方還是那個帝都,但這麽大範圍的權力交接應該有重要的會議才對,但報紙上怎麽一點都沒報導?只是很尋常地說這些政界要人發表的講話。軍部在朝中一直是一個神秘的存在,只有軍隊內部的報紙會報導一些軍方的消息,要麼就是一些需要公布於眾的,所以報紙上找不到軍方的消息很正常,但政界如此平靜就不尋常了。
燕飛以為自己拿錯了報紙,一看——帝都晚報——帝都最權威的報紙之一。那為什麽這麽平靜?突然,燕飛倒抽一口冷氣,兩眼死死地瞪著帝都晚報四個大字下的日期,腦袋一片空白。
——2015年10月11日
2015年……2015年……2015年……
刺啦一聲,燕飛的腦袋裡炸開了花。如果他的記憶沒有混亂,那麽他死亡的時間應該是2010年的9月18日!
2010……2015……2010……2015……2010……2015
“嘩啦”
報紙掉在了地上,猛地站起來的燕飛幾乎要把那個日期瞪出一個洞來。他,重生在了五年之後?!
作家的話:
彼時彼時:第六章
燕飛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的病房。燕三牛已經睡沉了,燕飛沒有叫他。他走到燕三牛每天坐著的凳子上緩緩坐下。如果現在已經是五年之後,那麽就可以解釋為什麽政界會出現這麽大的權力變化。在那些政界要人的名單里,他沒有看到屬於鍾家的,更沒有看到屬於權家的,腦中閃過姓岳、姓孫和姓蕭的那幾個人,燕飛捏捏已經被他捏紅的眉心,這三家的地位比五年前更高了,但邵邵、阿池和小小呢?他們三個是進入了軍部還是在那個地方歷練準備進入政界上層?
一瞬間,燕飛浮躁又激動的心冷卻了下來。五年了……已經五年了……他的死亡會帶給那三人悲傷,但五年過去,他們也應該平靜了吧。五年了,他成了19歲的年輕人,而那三個人……已經27歲了……也許,已經結婚了,或者,準備結婚了。
他和他們……已經是兩條不可能交集的平行線了。他,離開了那個圈子,而那三個人還在圈子裡。就這樣當自己已經死了吧,不給他們添麻煩,也不給自己找麻煩。不是已經決定這一世要瀟灑自在地活了嗎?他,不是壓抑的鐘楓,而是自由的燕飛,如燕子般自由的飛翔。
“呼……”
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燕飛看向床上熟睡的這個老實的農民。他現在首要考慮的是怎麽讓這個家的生活好起來吧。這樣的老實人在現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社會裡如果沒有人替他想辦法,這輩子都不可能從貧困線上翻身。這個父親,一定不會捨得打兒子耳光,一定不會因為利益逼兒子去結婚,一定會儘可能地支持兒子的夢想、兒子的愛好。
記憶中,關於這個男人的都是他的隱忍、他的勤勞、他的無私付出,不僅是他的,還有一位同樣滄桑的婦人,為了這個家,為了兩個要上學的兒子,咬牙堅持,只盼著兒子將來能出息,能擺脫貧困。
燕飛,你的父母和兄弟,我接收了。你安心投胎去吧。祝你下輩子投到一個有錢人家中,不再自卑,不再痛苦。
微風吹過,似乎有人在低喃:我錯了……我錯了……謝謝你……
※
燕三牛走了,提著一個破布袋和燕飛強硬地要求他帶上的那些剩下的水果上了返家的火車。燕飛去火車站送的。臨行前,燕三牛掏出口袋裡僅有的兩百塊錢要留給兒子,被燕飛推了回去。他不會再給這個家增加不必要的負擔。保證自己不會虧待自己,並且能掙到生活費,燕飛看著燕三牛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他用力揮手:“爸,我過年回家。”
“一定要回來。”
“會回去的。到家給我來信。”
“嗯,你也要,常給家裡來信。”
“我會的。”
在電話已經普及的今天,那些還在溫飽上掙扎的貧困家庭哪裡敢有這些不切實際的奢望。多一點收成,多賣點錢才是他們能夠想像的。
燕三牛走了,燕飛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扁扁的人造革錢包,錢包很舊了,有的地方都破了。這是燕飛的室友來醫院看他那天給他帶過來的,除了錢包還有宿舍的鑰匙。那位室友叫什麽來著?燕飛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等回去再說吧。雖然班上的同學那天表現的很友好,但燕飛不是傻子,前燕飛可能看不出來,他卻看得清楚,他們的眼裡是對他的不屑和不耐。也許是不屑他的自殺,也許本來就很不屑。尤其是那位室友,估計是班主任逼他來的吧。
笑著搖搖頭,燕飛懶得跟那些小屁孩兒計較。錢包里有七十二塊四毛錢,一張飯卡,一張銀行卡,一張圖書館的閱覽證,一張灰白的全家福,沒了。全家福上有四個人,燕飛、燕三牛,另外兩個是燕飛的母親和弟弟,據說比燕飛小了四歲,明年中考。估計到時候燕三牛又要為二兒子的學費發愁吧。燕飛把錢包塞回屁股口袋裡,扯扯身上不好聞的衣服,往外走。回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掃除!雖然他身上的衣服是燕飛本人的,但他的靈魂是鍾楓,鍾楓有潔癖。
多久沒有坐過公交車了?燕飛抱著新奇的心態花了兩塊錢倒了一次車回到了學校。看著帝都大學那四個大字,燕飛張開雙臂,在心裡大喊:【我鍾楓,回來了!】踏進母校,上輩子自殺前燕飛還回來過,不過五年過去,母校還是有一些變化的。大門口的噴泉樣式改了,多了一些樹木花糙,多了一棟新的建築。燕飛沒有急著回宿舍,好似第一次來到帝都大學一樣,在校園每一個他熟悉又不熟悉的地方參觀,時不時用兩手框景——左手和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劃出一個“口”形,選取滿意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