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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抱起紀人戚的屍體,她向李安楚等人的反方向走去,還未走幾步,就聽到一個人叫了一聲:“紀姑娘……”
一開始她並沒意識到這是在叫她,畢竟除了紀人荻外,從來沒有一個人記得她其實是一個女性。回過頭來面對著臉色依然蒼白的青年,唇邊不自禁地現出一抹冷笑。
又是一個強求而不得的人。這世上失意人總是大大地多過得意人,縱然想怨蒼天,也不知是該怨它太無情,還是該怨它太多情。
“紀姑娘,在下有一事相詢。”康泰勉強壓抑住了心頭的負面情緒,暗暗嘲笑自己即使已明白不會被接受,卻仍是無法坐視他的絕望與痛苦。
紀人薔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從紀人戚對紀人荻的執著來看,在他落崖後必是動用了所有人手發瘋般地尋找過,而最後居然被你一個人在他死的當天就悄無聲息地找到,這怎麼看,也不象只是運氣問題。”康泰緊盯著紀人薔的眼睛道。
紀人薔仍是不置一詞。
“看樣子你似乎沒有走任何的冤枉路,根本就是知道他會被衝到哪裡去。所以……請教紀姑娘,這南崖下的海域,是不是有流向固定的暗流?”
紀人薔綻出一絲冷艷的笑容:“看來你也不笨嘛。沒錯,這下面確實有暗流。紀人戚以前殺人從不自己處理屍體,總是叫我將屍體丟下海,後來我發現凡是從南崖扔下的屍體,最後總是會在同一地方被發現。這個秘密只有我知道,所以當他還在象沒頭蒼蠅一樣亂找時,我就已經將人荻妥善安葬了。”
李康泰立即急切地抓住紀人薔的肩膀,厲聲道:“你快帶我到那個地方去!”
紀人薔冷冰冰地道:“剛才掉下去的那個是你們的人,與我何干?抱歉我現在沒時間,一點兒也不想去。”
李康泰深知現在不能急燥,深吸了一口氣道:“如果你肯帶我去,我可以免去你的所有罪名,放你一條生路。”
紀人薔放聲大笑起來,道:“生有何歡,死又何懼?拿這個利誘我,你也未免太可笑了!”
李康泰正又急又怒時,一個優雅纖柔的聲音道:“利誘不成,只好威脅了,如果你不帶我們去,我們就把紀人戚與紀人荻的骨灰拌在一起,埋在同一個地方,叫他們世世代代糾纏不清,這樣好嗎?”
紀人薔臉色一變,目光從李康泰身上掃向神情閒適地斜依在一塊岩石上的鄢琪,停留片刻後又轉了回來,咬著牙對康泰冷笑道:“衛小典是你的情敵,李安楚也算是他的情敵,你們倆個為了情敵這麼費神費力做什麼?!”
鄢琪頓時漲紅了臉道:“你胡說什麼?誰是我的情……情敵?”
李康泰卻根本沒在意她說什麼,見她口氣已有鬆動,急急地問道:“你到底帶不帶我們去?”
紀人薔面色如冰道:“人都是有弱點的,你們拿人荻威脅我,我怎敢不聽?但我有個條件,等我帶你們找到衛小典後,無論他是死是活,你們都得讓我帶紀人戚的屍體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不能阻攔。”
李康泰立即滿口答應。
紀人薔丟下紀人戚的屍體,當先引路,鄢琪低頭跟在最後。
穿過島中一片混亂的戰場,紀人薔隨口丟下“幫主已死,停止抵抗”的命令,向西邊走去。從一處頗為險峻的突崖處爬下,沿著海岸繞了幾折,最後爬上一塊巨大的海岩,向另一側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啊,已經衝過來了……”
李康泰用力將她推在一邊,探頭望去,數十步開外一處舒緩的沙灘上,伏著小小的身體,滿頭烏髮已完全散開,蓋在臉上。
立即從岩上跳下,李康泰飛奔了過去,用兩手抱起軟綿綿的身體查看。因為含鹽的海水清洗,整齊的斷腕處已停止流血,泛出慘白的顏色。康泰用發顫的手摸摸他冰涼的胸口,又戰戰兢兢將臉頰貼向口鼻之間試探氣息。
鄢琪氣喘吁吁跑過來,緊張地問道:“怎……怎麼樣……還…還活……著嗎?”
李康泰結結巴巴回答:“不……不太清楚……”
鄢琪跺跺腳,急道:“真是的……你快抱他回房,我去叫李安楚來,要快!”
李康泰忙脫下外衣,裹住小典的身體抱了起來,鄢琪也轉頭向南邊奔去。
被視如無物般丟下的紀人薔聳聳肩,搖頭嘆息般地苦笑,喃喃道:“都是一些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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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迷霧般混沌的意識中,最清晰鮮明的的概念就是“對不起”三個字,無論是被冰涼的海水淹沒,還是被灼人的高熱侵襲,時斷時續出現的,不是身體的痛苦,而是心底濃濃的不舍之情與內疚之意。在四周絕然的黑暗中,似乎感覺到有人在撫摸他的臉頰,有人在耳邊絮絮低喃,有溫暖的嘴唇輕輕送來甘涼的清水,但有時隨著那遊動的舌尖也會滑入苦澀的藥汁……努力想回應,努力想尋找一處光源,努力想睜開鐵一樣沉重的眼皮……
“小典……小典……”聲音很遙遠,卻越來越清晰,“我在這裡……你睜開眼睛……睜開啊……”
“安楚……小典的情況穩定多了,你也該休息一下,好幾天不吃不睡,要是連你也病倒了該怎麼辦?”另一個聲音在勸說著。
哦……安楚……好親切、好熟悉的名字……
不知又過了多久,乍然感覺到柔軟的手指在撥弄眼睫毛,暖暖的唇在面頰上廝磨,眼帘處透過一小線細細的光亮,虛軟的痛覺象甦醒般地席捲全身,口角泄出憑人耳幾乎無法捕捉的呻吟。
“小典,小典,你醒了是不是?”讓人從心底里發疼的聲音立即急切地傳來,“小典,試著睜開眼睛……你能睜開的……試一下……”
用盡全身的力氣也只能微微地張開眼帘的一隙,但已經足夠了,已經看到了在黑暗中也未曾忘懷的面容,熟悉卻又陌生。那臉是從未見過的蒼白,雙眼是從未見過的紅,眼中泉涌般滴落的……是感動喜悅的淚珠……
再一次醒來時似乎是黃昏,遠處隱隱傳來海潮湧動的聲音。溫暖的氣息包圍著全身,努力地轉動僵硬的脖頸,愛人輕皺著眉頭安睡的臉映入眼中。心弦似被不經意地撥動,下意識地想抬手去撫平他的眉宇,剛剛一動,就感到一陣尖銳的痛楚。
李安楚立即驚醒,撐起半邊身體,用手指捋開小典的額發,驚喜交集地道:“小典,你覺得怎樣?”
小典眨了眨眼,向自己的左手看去,目中尚有些許困惑。
李安楚立即解釋道:“暫時還不能動,但血脈已可以流通了,再過幾天,就能試著動一下手指,要完全康復需要六七個月的時間,只是……”他的神色黯淡下來,“可能沒有以前那樣靈巧有力了……”
衛小典臉上浮起一個美麗無比的笑容,忍著喉部的不適緩緩道:“沒關係,只要還活著,還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兩隻手都斷了,也沒有關係。何況,又不是右手,不妨礙我使劍的,青萍公子仍然是青萍公子,你可不要以為從今以後就是你結綠公子的天下了。”
安楚也不禁解頤一笑,道:“我可不敢跟你搶風頭,青萍結綠,你永遠排前面好不好?”
衛小典含笑向他依過去,兩人相擁在一起,想起那幾乎天人永隔的一幕,許久許久都默然無語。
天色暗淡下來,安楚起身點亮了燈,捧來一碗溫熱的粥,一勺一勺餵小典喝下,又連勸帶騙地哄他吃了藥,才重新上床,將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懷中。
“這道傷痕,恐怕永遠也消不去了。”小心地捧起衛小典的左手,李安楚感嘆地道。
如雪玉般蒼白的手腕上,留有一圈半指寬的殷紅傷疤,突兀而又刺目。
“我又不是女孩子,這麼一道傷疤算什麼。”衛小典滿不在乎地說。
“可我每次看到的時侯,心裡都特別難受,明明有我在你身邊,卻還讓你受這樣的傷……”李安楚幽幽地道。
衛小典轉動了一下眼珠,突然道:“楚哥哥,把你的劍拿來。”
李安楚雖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將自己的結綠劍拿了過來。
“把劍纓解下來,系在我的傷疤上,這樣你就看不見了。”衛小典笑眯眯地看著腕上的綠色絲絛,道:“等回京城後,大家一定會很吃驚地發現結綠公子沒有了,我現在是青萍結綠集於一身,風頭絕對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