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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凌然語氣里充滿了憐憫,矛頭卻直指顧水月。
因為在這場仗的最開始,是顧水月主張出戰的!若是顧水月不主張出戰,這四萬將士就不會死,寰州城的損失就不會這麼大。
但是,事實真的如盛凌然所言嗎?
這四萬將士的命又真的是顧水月害了的嗎?
這四萬戰士的犧牲是否因為顧水月說不定,但是這場仗絕對是一場勝仗。
這場仗拖延了李鄴謹攻打西川城的時機,保住了西川城。如今高罄已至西川,西川已安,固若金湯。
若是李鄴謹攻入西川城,那拿下樑城也指日可待,那時,望月獨尊,寰州城便真的成為螻蟻了。
而且,這場仗也為寰州城迎來了立足之地。
公孫奕不是反賊!縱然他被誣陷,但是仍舊想著朔雲的百姓。國讎家恨面前,公孫奕拋下私仇,與朔雲一起對抗望月。
很快的,甚至有源源不斷的書信傳到朔雲帝那裡,為公孫奕陳情。
朔雲帝成了昏君,公孫奕則成了良臣。
如此,怎能說是一場敗仗?
公孫奕面上不動聲色,藏在袖子裡的手已經緊緊地握成了拳,指節白。他在極力壓抑著一劍刺入盛凌然胸口的衝動。
但是他不能。
他已經不是那個為所欲為的鎮國大將軍了,他是宸王,坐鎮寰州城,他意在天下。
盛凌然足智多謀,在軍中頗有威嚴,他若是殺了盛凌然,便可能成為話柄,被不軌之人利用。尤其是這寰州城裡還有許多盛今然帶出來的親兵的情況下。
寰州城不可出內亂。
但是阿瀾的仇也不可不報!
瞬間,公孫奕的心中已是百轉千回。
他表情不變道:“先生說得是,那先生以為如何處置最為妥當?”
盛凌然一直在觀察著公孫奕的表情。
剛剛,他其實是試探,試探公孫奕的偏向。若是稍微不對勁,那他立即迴轉變風向,轉而為顧水月說好話。
然而,公孫奕的臉上沒有任何怒意,反而是一副虛心求教的姿態。
盛凌然心中頓時一喜。他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思忖片刻道:“王妃的身份不同於一般人,且為婦人,婦人之言本就不可信,所以也不全是王妃的錯。如此,杖責五十,並未逝去的將士披麻戴孝,以安撫逝去的將士及其家人。”
顧水月若真的這麼做了,那便真的是認了這罪,她在寰州城中便無立足之地了。
公孫奕寵著,便是寵妃。
公孫奕厭了,便是罪人。
公孫奕還未說話,藍元德突然起身,一腳過去便將盛凌然踹飛了。這位文人軍師根本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招,沒有絲毫防備,便被他狠狠地揣在地上。
“他爺爺的,你這小崽子說什麼胡話呢!虧老子以前還敬重你,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所以說老子最討厭文人了,一張嘴在那裡說,將死的說成活的,將活的說成死的,就嘴皮子在動。你說的都是老子這些武將拼了命做的事。”藍元德氣得不得了,一張烏黑的臉漲得通紅,黑紅黑紅的,看起來十分可怕,“你怎麼不說羅兄遇險是因為商議好的救援沒有來啊!盛今然落在李鄴謹手裡好,若是老子知她是故意的,那老子就乾死你們兄妹!”
藍元德越說越氣,又氣得在盛凌然身上踹了兩腳。他的力道大,那兩腳竟踹得盛凌然五臟六腑移位,吐出一口血來。
“王妃費了多大的勁才將羅兄就出來啊,為了讓我們脫身,她一個姑娘家以身犯險,調虎離山。你竟然還這般詆毀她!”
藍元德打盛凌然的時候,剩餘的八人皆是冷眼看著,無人替他說情。
直到此時,盛凌然才反應過來,原來經此一役,顧水月在一眾將士里的威信竟這般高了。也可見他剛剛的那番話有多麼愚蠢,如今已將自己置於眾矢之的的地步。
盛凌然不由得看向公孫奕,便看到他臉色冷凝。那陰冷的目光看得他背後寒。
盛凌然此時也知道公孫奕是故意的,故意讓他惹了眾怒。
待盛凌然被打得半死,藍元德打得累了,在一旁坐下,喝水的間隙,公孫奕才開口道:“藍副將雖是真性情,但不可太過。至於軍師,恐是擔憂今然將軍太過,精神有些恍惚失常了。先生,你就在這王府里好好休養吧,本王會令最好的大夫給你治療的。”
公孫奕的話比藍元德的打更令盛凌然覺得驚恐。
公孫奕說的委婉,實際上就是說他瘋了,要將他軟禁在王府!
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暴斃了!
“將軍!今然未歸來,我又如何能安心呆著?我要去尋今然。”盛凌然連忙道。
公孫奕根本不聽他的話,而是一揮手,盛凌然便猶如被破布一樣拖了出去。
寰州城外的密林之中,浩浩蕩蕩的大軍穿行著。只是這支大軍雖然沒什麼傷員,但是精神狀態卻如同吃了大敗仗一樣。
實際上,他們的遭遇比吃了大敗仗還恥辱!
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參戰!
他們趕到戰場的時候,入眼的是屍堆成山的情況,漫山遍野,已經沒有一絲人氣了。
大戰已經結束了。
那些屍體裡,有他們熟悉的人,有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若是他們再早一些到,這些將士就不必死去了。
昔日裡的好友變成屍體,躺在那裡。他們埋葬了舊日好友,渾渾噩噩地在山中行走著。
“將軍為何要下命令讓我們等?”
“那場大戰那麼慘烈,若是不等就躺在那裡了。”
“我寧願躺在那裡,也不想做一個逃兵!”
“也是,我們又有何面目回寰州城!”
那些將士們,心中已經起了對主將的怨恨。他們怎麼也想不通,他們向來尊重的將軍,怎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隔著一座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戰友慘死在敵人的手中。
所謂迷路,或許只是逃避。
許多日後,兩萬大軍毫無損,終於行至寰州城外。
盛今然抬起頭,看著巍峨的寰州城門及高十丈的城牆,慘白的臉上浮現出迷茫的神色。夕陽暗紅的光芒照耀在她的臉上,照出意思淒涼與悲慘。
這位女將軍,再也無往日的神采飛揚與義氣昂揚。
她行至城外,再也無人打開城門,百姓擁在城門口,相迎了。
冷冷清清,淒悽慘慘。
盛今然突然跪了下去,朝著寰州城門跪了下去。
她跪向這座城。
她對不起逝去的兩萬將士,對不起公孫奕,對不起寰州城,對不起寰州城的百姓。
她身後,那兩萬將士也相繼跪了下去,浩浩蕩蕩的一片。夕陽籠罩下有一種莫名的悲哀。
然而,他們再怎麼跪,也跪不活那逝去的兩萬條鮮活的生命了。
過了很久,厚重的城門終於打開了,走出來的唯有一人。
那人走到了盛今然的面前。盛今然仰著頭,看他。
“盛今然,宸王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