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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世萬掃了一圈跟進來的官員,朝景修玄拱手。
「此次你我切磋,拋開身份雜念,只論武學。當年五爺不止一次告誡過我,武學無巔峰。唯有戒驕戒躁,靜心苦修,才能大成。幾十年來,老夫一直謹記五爺的教誨,不敢懈怠。今日就在五爺的神祠前,老夫要向五爺證明,不負他的教導。」
一番話說得激昂,他看向前面供奉畫像的祠堂,眼神複雜。
其實五爺看重的並不是他,而是另一位家將。他一直不服氣,憑什麼五爺看不上自己。他就是要讓世人看看,就算是沒有匡家,沒有五爺,自己一樣能出人頭地,位極人臣。
不知五爺有沒有看到?
等會,他就讓五爺再一次後悔當初的輕視。他要在五爺的神祠前打敗匡家劍法的繼承人,再次向五爺證明自己的能力。
邊上的官員開始低聲交談,有人提到了景修玄腿上的傷,便有人站出來反駁說大司馬年事已高,而景修玄年富力強。
一方年老,一方年輕,年輕者腿上有傷,才算是公平。
匡家以劍法聞名天下,所以兩人選用的兵器都是劍。
互行過禮,比試開始。
很快,隨著他們劍術的加快,圍觀之人只看到劍影寒光,陣陣閃現。交纏的身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令人眼花繚亂。
不知不覺,過了近一個時辰,眼見著日頭開始西沉,兩人還沒有分出勝負。
在旁人看來,大司馬身經百戰,自是占上風。
可程世萬越來越心驚,他曾聽說景侯爺學到了匡家劍法的精髓,但真正的功夫還沒有領教過,一直以為是別人以訛傳訛,誇大其辭。
一番較量之後,才知名不虛傳,甚至言不盡實。
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怎麼能把劍法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見識過五爺的劍法,已是登峰造極。而眼前的年輕人,身手比五爺還要精進,怎能不令他心驚。
四十年來,他自問一天都不曾停歇過,一直苦練劍法。可是在對方的招招緊逼下,他發現已漸無還手之力。
世間的武學奇才,他只聽說過五爺。很顯然,景侯爺亦是。
他的劍法慢慢開始凌亂,很快一個交合之下,他沒能接住對方的招術,落了下風。
圍觀的人只看到兩人的身影停下,而景修玄的劍指向大司馬,僅一指之距,就能刺中大司馬的前胸要害。
有人驚呼起來,滿是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身經百戰的大司馬怎麼會輸給錦繡堆里長大的錦安侯。雖說錦安侯一直習的是匡家劍法,但是大司馬是武神一手教出來的,按理來說,十個錦安侯都不應該是大司馬的對手。
可是他們現在卻看得分明,大司馬敗了。
錦安侯勝出,且勝得看似輕輕鬆鬆。
「你輸了。」
景修玄收回劍,利落地入鞘,淡淡地丟下一句話。
程世萬胸口急劇地起伏,沒錯,他輸了。在五爺的神祠前,他輸得一敗塗地。為什麼,一個後輩居然能打敗自己?
若是此時身在戰場,自己已經命歸黃泉。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姓景的小子似乎根本就沒把自己看在眼裡。
那樣的眼神,輕飄飄的,懶懶的。
就像五爺!
他心一驚,看到對方離開的身影,遍體生寒。不光是眼神,這走路的姿勢,都像極了五爺。他眼花起來,仿佛看到了五爺。
不,五爺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四十年!
再一定睛,分明還是那個景小子,哪裡是什麼五爺。
「舅舅(父親)。」孟大人和程家老大趕緊上前攙扶住他。
他搖搖頭,感嘆著,「老夫真是老了,後生可畏啊!」
「父親您身子骨還壯得很,不過是前段時間生過病,所以才會…」程老大說著,一臉的痛惜。
旁邊的人聽到,有人跟著感嘆。爭先恐後地說著大司馬的豐功偉跡,生怕說不急,被別人搶了先。
程世萬擺了擺手,示意兒子和外甥扶他到前面祠堂。
他在武神的畫像前上了一柱香,磕了三個響頭。「五爺,屬下今日敗給了景侯爺,雖敗卻喜。喜的是匡家劍法後繼有人,有景侯爺在,一定會將匡家武學發揚光大。屬下慚愧,還不如一個外人,五爺…屬下實在是無顏去見您…」
「舅舅,您都六十多了,景侯爺卻正值壯年。雖說他勝了,外甥以為他不過是勝在年輕。」孟大人安慰著,得到了一些人的附和。
景修玄正走到門口,聽到祠堂里的聲音,冷「嗤」一聲。
餘暉下的武神祠,顯得是那麼的寂寥。不遠處的天空有蝙蝠在飛,開始四散覓食。蒼天仍在,乾坤已挪移。
若不是自己與程世萬今日在此比試,試問京中還有誰會記得此地。誰還會記得灑血邊關的匡家子孫,誰還會替匡家人道一句不公?
什麼是神?
不過都是死後哀榮,不要也罷。
他步履不停,徑直離開。
夕陽金色的光暈圍繞在他的身邊,那離去的背影太過挺拔修長,令人望而生畏。拖拽拉長的影子斜斜地從門邊溜過,漸漸消失不見。
一路丟馬棄車,步行歸府。
他一身的煞氣,冷麵如刀,旁人不敢靠近。
行至侯府,天色已暗,府門前的大紅的燈籠亮起。他冰封霜凍般的面容漸漸緩和,此一世彼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