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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仙數千年來,從來風清月朗坦蕩無私,何時如此難堪狼狽過?
他收緊了拳,拋開紛雜思緒,追問:“我是無法當著她的面問你,但拂靈洞主你又敢不敢說清楚,夢衣和玉輕到底有什麼關係?”
聞言,玄臨臉色微冷。
竹弦一直緊盯著他的神情,自然注意到了這個變化,心跳卻不由得加快。他問出這個問題僅憑一種直覺——直覺玄臨對陶夢衣的關注超乎尋常,直覺這會和當年逝去的玉輕有關係。
若果真有……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玄臨抬眸看著他,一聲冷笑,“寒竹上仙,你可需要我提醒你一句?最開始你接近陶夢衣,為的不就是她桃花樹本體裡的那一支七脈葉?你明知那是她元神凝聚的根本,一旦被你取出,必然魂飛魄散。既然如此,我要用聚魂珠為她聚魂,之後如何,又和你有什麼關係?”
玄臨每說一個字,竹弦的臉色便白一分。他僵立著,傳說中玉樹臨風的清貴之姿,此刻看來,如瓊花委地,滿目蕭索。
七脈葉,是他的神器,也是七百年前他用來封印幽天元神的法器。
一脈生七葉,一葉有七脈。以七脈葉封印幽天,可借七葉相互貫通的靈力流轉化去幽天的魔力,讓幽天徹底沉眠。
但不久之前,仙界卻發現幽天的封印之地出現魔氣上漲的異常狀況。竹弦親自去查看,竟發現了一個重大疏漏:封印幽天的七脈葉只有六葉。因這一葉的缺失,僅能壓制幽天七百年。一旦七百年期滿,幽天便將突破封印重出六界。
竹弦冒著被反噬的風險以神識溯洄七百年前重看當年封印現場,終於發現,遺失的那一葉是因幽天的魔力掙扎而被反彈出本該進入的方位,結果陰差陽錯進了青丘的一棵桃花樹體內。
查明此事後他去了一趟青丘,卻發現當年桃花樹所在之地已空空如也。暗中查訪一段時間後,他沒能在青丘找到那棵桃花樹化形後的桃花妖,只聽說那小妖起了修仙之意,被青丘諸妖嘲諷後氣得遠走青丘。
無奈之下,竹弦只好散開神識在六界之中尋找剩下那一葉的氣息,最後竟愕然地定位到了一個凡人身上。更奇怪的是,這個凡人只是魂魄中沾染了七脈葉的氣息。竹弦想著凡人查起來總比妖要方便得多,於是又特地跑了一趟往生堂,結果等卷宗調出來仔細查看,才意識到不對。
這凡人的魂魄是憑空多出來的。
出現的時間在七百年前。
和青丘的桃花妖離家出走的時間基本吻合。
至此,竹弦基本能肯定,這個凡人便是桃花妖的轉世。然而隨著這條線索的浮現,更多的疑雲也隨之籠罩過來。
桃花妖為什麼要在人間轉世幾百年?
桃花妖的原身去了哪裡?
是不是有人知道了她身上的秘密?
……
一切的謎題,似乎都只能等到桃花妖結束這一世歷練回到往生堂、恢復記憶時才能找到答案了。
而寒竹上仙雖然高高在上俯視眾生,卻向來不認可仙界強行插手干擾人世輪迴之事,因此,從一開始,竹弦就沒有打算在陶夢衣的人生結束前告訴她這件事。
然而,當竹弦發現陶夢衣獨自一人過著無依無靠勉強維持溫飽的生活時,說不清為什麼,他的善心忽然發作了一下。
或許是因為預感到一旦找到了桃花妖的本體他就不得不取走那片七脈葉,而這條存在了七百年的生靈極有可能無法再存活於世,所以,竹弦帶著補償的心態,以普通人的身份,進入了陶夢衣的生命。
接近她,為了順理成章地照顧她。
照顧她,於是自然而然地關心她。
關心她,熟料不知不覺地在意她。
當發現陶夢衣消失在人間,當發現是玄臨帶走了陶夢衣,當聽到玄臨諷刺他“悲憫天下”的情懷,當看到不知內情的陶夢衣為了幫他“逃走”不惜放火險些傷到自己……
竹弦一直以來追索的答案終於明朗,然而看著近在咫尺的那棵桃花樹和躺在榻上呼吸沉穩安靜乖巧的陶夢衣,他忽然,心亂。
除了取走那片七脈葉,然後讓她從此煙消雲散,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他依然是寒竹上仙,依然不會因為對一個凡人的憐憫便拿六界的安穩當兒戲,若別無選擇他依然會毫不猶豫地取走那片七脈葉,並且,像當初勸玉輕冒險為餌一樣,依然認為自己沒有做錯。
只是,如此設想時,心忽然像被寒冰包裹,呼吸都帶著疼痛。
他被稱為寒竹上仙,從最初就是深山老林里的一株寒竹,幾千年來心靜如水,溫潤如初,雖然也有涉足下界旁觀紅塵的經歷,雖然當初玉輕與預初之間一段情誼也曾讓他震撼,卻從未對誰動心動情。曾有愛慕他的女仙在遭遇了他的鐵打不動軟硬不吃後絕望至含忿,對他說:號為寒竹,心如寒冰,願爾永嘉,不遇寒心。
一語成讖。
當時不懂,如今終知。
知道時,已經無可挽回地動了情失了心。
對一個凡人。
對一個沒有來生的凡人。
對一個會因為他的不得不而沒有來生的凡人。
那一瞬間,竹弦腦海成空。
就在這個時候,玄臨主動提起了青丘的聚魂珠——除青丘靈狐之外,誰也煉製不了的聚魂珠。
那絕對是竹弦自認識玄臨以來覺得這隻狐狸最為可愛的時候。
同時,他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的聲音。
然後,竹弦有了一個決定:“我要和她成婚。”
當時玄臨看他的神情宛如看一個神經病……
竹弦也知道,在陶夢衣仍然是個凡人時,他和她的成婚幾乎是一場兒戲,仙界也根本不可能認可陶夢衣作為寒竹上仙配偶的身份。
然而明了了自己心意的竹弦既不可能消失在陶夢衣的餘生里,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和其他凡間男子白頭偕老共度一生。
既然早晚都會是他的,那從這一世開始又有何妨?
……
“取回七脈葉,封印幽天,是我的職責所在。”竹弦盯著玄臨,緩緩地開口,語氣無溫,“我早已坦言,為此我不惜一切代價。但你呢?拂靈洞主,你一直在對我隱瞞一些事情,對不對?”
玄臨眸色淡淡,唇角勾起一點弧度,雲淡風輕地作了回答。
“對。”
……
拂靈洞外的氣氛有些詭異。
從竹弦一把扣住玄臨並把人直接拖進拂靈洞還乾脆利落地丟了個訣徹底封鎖了拂靈洞開始,陶夢衣的臉上就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他們要幹什麼”的茫然。
過了小半晌,她左右看了一下,驚喜發現除了珠琅的臉色有些複雜有些緊繃之外,另一邊的往生堂鬼使一樣一臉懵逼。
一人一妖一鬼干站了一會兒,陶夢衣到底沒有勇氣去找珠琅搭話,於是目光一轉,落到了預初身上。
之前是她還沒能消化過來,然而再回想了一遍從剛才他們的對話中拼拼湊湊出來的信息,陶夢衣對於當年的故事頓時萌生出強烈的好奇心。